天熱,大家都不願出來,偶有一兩個經過,看到兩人神色匆匆,抻出打招呼的手又收了回去,甯安攔住那人,正欲開口問,那人颠了颠身上的擔子,自顧自地來了句,“那麼多人伺候一老頭兒,腦袋都被驢踢了。”
老頭兒?
“小哥說的可是‘天人’?”
“呵,‘天人’,依我看,不過坑蒙拐騙的術士罷了。”
“‘天人’會吃人嗎?”
“說老頭兒是山神,護佑禾三村風調雨順,無災無病無禍事,這些年确也沒有,他們就更加信奉,這幾年啊,更是荒謬,荒謬哦……”
甯安沒想到能在馮姨家再次看到那人,那人将麻袋一袋袋地馱進後廚,馮姨連忙端出水來,“小倩也真是,非讓你送過來,吃也吃不了。”
“嫂嫂,甭跟我們客氣,又沒多少,況且,這不是來客人了嘛……”男子朝大堂裡努努嘴,端起碗便一仰而盡。
“小郎君回來了啊?去哪了,去這麼久,跟你說了,很熱的,外頭。”馮姨秀眉緊蹙,滿臉皆是關切。
“原來你就是……”兩人異口同聲,互相拱拳。
馮姨得知他倆方才見過,一雙丹鳳眼瞬間開了屏,“小郎君,這就是小叔叔,他哥早些年肺痨去了,得虧他和小倩幫襯,不然我和小峰……”
馮姨募地一愣,繼而定了定神,“嗐,不說這些了。”
小叔歎了口氣,而後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馮姨本是随口問問,甯安怎出去這麼久,甯安就說了那對夫妻的事情,馮姨悠悠地歎了口氣,“這次又是二娃。”
半笙生了興緻,湊上前來,“馮姨,怎麼說?”
“天人”是位老先生,小峰是這樣說的,似乎很老了,有着齊腰的白發,還有拖至地面的白須,過來牽小峰時,顫巍巍地抻出手,樹皮一般的手背,好似有縱橫的紋路。
“天人”隔一段時間就會犯病,一犯病就會疼得“呀咿呀咿”,濕冷的石洞裡都是回聲,打着圈般的一道又一道。
天就忽降大雨,如潑,如倒,河裡浪很大,一浪接着一浪。
狂猛的大風,發出嗚嗚的聲響。整個禾三村搖搖欲墜,茅草泥牆幾欲掀光。
“天人”什麼都不要,隻想要個娃娃,不論男女,隻要在旁邊同他說說話,講講故事,“天人”的疼痛就會慢慢減輕,“天人”身體好了,又會庇佑“禾三村”風調雨順,翌日定是清朗的豔陽天。
怪異而荒誕的故事。
提及小峰,馮姨眼眶倏地紅了,“去年也正值處暑時節,小峰本就病了幾天了,趁我不備,跑去河邊玩兒,找到的時候已然飄在河面上……” 馮姨說着說着便哽咽了。
“失足落水?還是私自下河?沒人瞧見嗎?”
在和馮姨對話裡得知,祁易做主事也不過三年光景,三年前,一場大雨,幾近毀掉禾三村的所有,原主事連夜跑路,丢下一個爛攤子,祁易那時也是剛到此地,遇到此事,卻決心留下來同村民們組織重建,到今年年初才算完全修繕,茅草屋是鐵定扛不住風雨的,後祁易建議用泥土夯實來做牆壁,會比原先茅草結實得多,房頂再鋪上樹枝、竹子類。
村裡人推舉祁易做村長,但祁易再三推辭,且表示自己外鄉人,不合适,最後勉強做了個主事。
所謂的主事,其實同村長的地位也相差無幾。之後,村裡發生了一系列詭異之事,“天人”來後,很多問題都迎刃而解,最後就形成了這種所謂的“供奉”的局面。乃至于後來的小峰之死,小峰此前一直同二娃玩,小峰死後,二娃提了一嘴,說那天遇見了一人,再問,二娃又懵懵怔怔的,被吓傻了,又說好像看錯了。
馮姨知道自己沒理由去懷疑祁易,小峰确是沒事就偷偷下河撈魚,正是調皮的年紀,有時候她太忙了,根本沒空管到,誰知道他怎麼溜了出去,且他們同祁易無甚糾葛,更無深仇大恨,孤兒寡母的,生活本就困難,同祁易也無經濟和利益上的糾紛。
先是小峰,接着就是二娃,馮姨歎了口氣,這天下,終究是錢權利者的天下,窮人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說起來,嗐,人家不是給你錢了,不就是陪老頭兒聊天講故事,能有啥事?
一句話堵得馮姨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手頭還有相公留下的外債,隻能忍着了,小峰死的那幾天裡,馮姨不吃不喝,瘋瘋癫癫的,滿腦子隻一個念頭,忍着做什麼?慣着他們做什麼?
這話馮姨同樣說給二娃他爹娘聽的,二娃娘還聽得進去,那爹總是疑神疑鬼的,說了兩三次,馮姨隻能不管了。
甯安也問了馮姨,禾三村有什麼特别的藥,馮姨搖搖頭,倒沒有聽說過。
秦沅甫沒多久就回來了,神神叨叨地把甯安叫到一旁,說“找到了”。
子時三刻。
半笙睡得正酣,甯安翻來覆去睡不着,他總覺得邪乎,但又說不上來,而後門外響起了低低的敲門聲。
甯安一路跟着秦沅甫,都快走到村尾,村戶也都寥寥無幾,夤夜,村裡頭都是靜靜的,一點風流過的聲音都沒有。
甯安回身朝着村裡望,終是提步再次跟上,直至走至一個黝黑的洞口,各種藤條枯樹枝垂墜,甯安偏頭探了探,隻有一絲風聲。
空曠的,悠遠的,直擊骨髓的寒意油然而起,甯安沒由來地退了一步。
秦沅甫挑起幾根藤條,蹙眉問了句,他怎麼了。
“膽小如鼠,”秦沅甫跟了一句,“跟緊了。”
躬身進入洞口,見甯安還未跟上來,秦沅甫隻得擰身探出一顆腦袋,“若想殺你,無需這般繁瑣。”
“這該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