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耳後有聲音傳來,雲清扭了扭頭,又轉了回去。
處暑時節,着實炎熱,隻須臾間,内襯已然半濕。
女子蹲下身來,眼裡淨是關切,“殿下今日哪裡不适,為何獨自來院中,萬一中了暑……”
雲清緩緩為她揩去垂至眼簾的發絲,輕輕一笑,“确是很熱,回去吧!”
女子扶着四輪車,而後換了個方向。
“對了,青鸾,三哥晚點便到,準備就緒了?”
“俱已備妥。”
“好。”
好巧不巧的是,甯安竟在此地見到了一個熟人——老盧。
禾三村幻境裡剛出現的,着一身鵝黃色衣裳的女孩是姜家之女,姜家家主姜毅、忠叔、阿寶等人皆哭得泣不成聲,而五年前,姜芷念失蹤後不久,姜家夫人便思慮過度,積郁成疾,撒手人寰。
姜毅以重金表酬謝,被甯安拒絕後,揮淚送至門口,正巧一人捏着衣擺汲汲前來,沉肅謹敬,甯安隻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被人認出,實乃不便,客棧一幕,到現在心裡還留着陰影,甯安便覆上了辛阙送的面具,老盧心焦意急,更不會認出。
待老盧再次出現在門口,正四處張望之時,甯安隐在牆後,聽到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再及遠。
返回到姜家,大體了解了下,萬萬沒想到的是,老盧竟是姜毅的表兄,甯安蹙眉,輕聲來了句,“家主表兄有點面熟。”
“哦?這……”
“他來做什麼?”
“都回來一旬了,本來在人家家裡做家丁,說是原家主死了,他心裡着實難受,便不幹了,特來投奔。”
“家主表兄莫不是叫‘盧義’?”
“正是,欸?公子怎知?”
故事發展成這樣,是甯安始料未及的,盧義為盧飛燕複仇,無可厚非,兇手乃官家人,至于是誰的手下,目前還不明朗,盧義苦尋此人多年,始終未果,主家又死于非命,盧義出現洛城,到底是真傷心還是别有所圖。
剛從姜家出來,甯安便瞧見了樹下倚靠着的辛阙,每一次見他,都跟沒有骨頭一樣,能靠着絕不站着。
他扯開嘴角,對甯安招了招手。
甯安想起前夜他的話來,實在不知他的中意,從何而來,所以當時甯安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哦?是嗎?”
“本公子确是真心……”辛阙沉聲道。
“待何日這面具能摘了,在下便考慮考慮。”
“這面具,師父說了,必得……”
甯安截住話頭,“這便是拒絕,聽懂了就别跟着我了。”
甯安回過神來,隻瞭了他一眼,便緩緩邁下石階,正欲與其擦肩而過,便聽到了一句,“你就這般對待救命恩人?”
甯安嗤笑一聲,“對啊,在下一向忘恩負義。”
“……”一句話噎得辛阙說不出話來。
盧義在城中一家布坊幫工,很是忙碌,估計也是姜毅差他回來,眼下又汲汲回了布坊。有時候忙得昏天暗地,盧義也會直接在布坊庫房裡湊合一夜,而今夜,盧義提前打好招呼,他不會回來。
那甯安隻得去布坊找他。
很奇怪,今日盧義不在布坊,說是同一人喝酒去了,問何時能回,管事的撓撓頭,今天也沒什麼事,明日倒是會來上工。
“去哪裡喝酒?”
“男人嘛,喝點花酒……”管事擡了擡手,做端杯狀,挑了挑眉。
甯安趕至城中百花樓時,差點被來來往往的男女給擠下去,一塊深色的絲帕剛拂至他眼前,他便瞧見前面的第三道門裡,盧義像羊腿一樣的脖子朝外勾了勾,同甯安對視後,然後忙不疊地左拐。
“等……等下!”甯安蹙眉,頂着一張面具,他還能認出來,還是心裡有鬼?
另一人從房中徑直跟了出去。
“方處機!”
甯安恨恨地咬出三個字,恰巧一女子架着一男子撞上來,身上的酒氣頗重,還潑了甯安一身的酒,甯安無暇顧及,将兩人推開,汲汲跟上。
待甯安趕到之時,兩人正在暗巷對峙,盧義負手而立,方處機坐在地上,捂住心口,冷不丁地嘔出血來。
“方才在下就發現你不對勁,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何故假扮成方處機?”
“盧兄,咳咳,聽我一言,那小子快追上來了,得趕緊走。”
聽到腳步聲,兩人一并回頭來看,甯安笑了笑,“兩位前輩,今日再見,不甚惶恐。”
盧義抻出手指,不悅道,“閣下為何一路跟随,所為何事?”
方處機起身就要跑,被兩道黑影擋住了去路,嬌滴滴的女聲響起,“喲,郎君跑什麼?”
方處機朝後退了兩步,甯安拱拳躬身道,“請兩位前輩去喝口茶,不知方便否?”
“誰要喝你那口破茶!”方處機撒腿就跑,黑影幻化成人形,麻利地将方處機五花大綁,盧義右手攥拳,做攻擊狀。
“欸,你們太失禮了,放了方老!”兩人聽了甯安的話,隻得松開方處機。
盧義略有愠怒,“威脅我,也不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盧義一拳揮上來時,甯安倏地歪頭,淩厲的拳風一震,忽的反手,手指内屈,從頸後朝前劃拉,而後翻手成掌,對着喉嚨一推,力度之大,甯安受力退了幾步。
有什麼緩緩地滴了下來,甯安左手覆上左頸,抻到眼前來看,滿手的深色粘稠液體,甯安不禁笑了笑,“在下竟不知老盧你,竟有這般好功夫,在錢家,隐藏的可夠深的!”
聽到“錢家”二字,盧義一怔又一驚,“你是何人?”
詭異的笑聲後,又有女聲幽幽響起,陰風陣陣,盧義皺皺眉頭,四下看過去,語氣有些不對勁,“鬼王……百鬼夜行!這可是城中,你竟敢……”
“喲,竟這般稱呼我,倒是不好聽!”
“你!”老盧揩去鮮血,咬着牙根恨恨地說道,“在這裡動手,你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嗎?”
“在下可是先禮後兵了,老盧啊老盧,可不能惡人先告狀。”
甯安揚了揚下巴,“給我把他們綁了,要活的!”
“是~~~~~”一陣吳侬軟語響起。
“找死!”老盧甩出一句話,卻不知從何處抻出一根長鞭,鞭尾徑直甩向盧義,盧義還未來得及反應,剛擡起左手,整個人便被長鞭纏身,正欲反抗,被向左甩至石牆,盧義緩慢扶牆站起,持拳正欲沖向甯安面門,甯安有些晃神,眼前的盧義好像分成了兩個人,三個人,耳邊淨是吵鬧聲。
殺了他,殺了他,他竟對汝言語侮辱……
快動手啊!就是這幫正義之士,害死了封紫宸,他做錯了什麼?
看看你自己……
連仇人都不敢殺的無能鼠輩,封紫宸着實愚癡,以命換命,讓汝苟活。
殺!殺!殺!
甯安周身一團黑氣,彎曲手指,有黑氣如電閃雷鳴般的攢聚。
恰逢此時,甯安的眼前倏地覆上一片陰影。
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黑漆漆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