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搖搖頭,雙眼好奇而哀憐地望着甯安,“阿爹阿娘說你是咱們的大救星,所以我就想來看看。”
甯安朝他招了招手,男孩局促地朝前挪了兩步,右手一直搓着衣角,都捏出幾條褶皺來,瘦削的臉龐和瘦削的肩胛骨,卻閃着一雙大眼,嗫嚅道,“是同我們不一樣。”
“怎會?又不是缺胳膊少腿……”
“公子比我們好看,公子很白!”
甯安一怔,半晌沒說話,後緩緩直起身子,輕聲問了句,“你們這裡為何如此炎熱,什麼時候開始的?”
男孩眉頭都快皺成小山了,左思右想後來了句,“不曉得,我出生的時候就是這般模樣了,阿爹阿娘應該知道,我幫公子去問問。”
“诶?等會兒……”甯安話未說完,男孩扭頭就跑了出去。
男孩的父母自然不會太清楚,最後甯安跟着他們來到了一個中年男子的家裡。
暮海的現狀可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若要追溯,得從永豐五年開始說起。
“地上的人說,暮海乃幽冥之地,幽冥人會‘妖術’,那暮海人便是不祥之人,是下等人,不配同他們溝通與聯姻。上下互不幹擾,也算和諧,直至那日,樊家的女兒樊清禾跟着做生意的老範一并去了上面(養家糊口嘛,不寒碜,老範家裡有三個孩子要養,去上面掙得多些),回來的僅老範一人,樊家人最終打聽到老範家,劈頭蓋臉就跟老範要人,老範一臉茫然,反問了句,‘什麼人?’其實這事也不能怪老範,因為清禾是自個兒偷溜出去的,老範從頭到尾都不曉得有人跟着,但樊家人不信,認為就是老範把人弄丢了,找不着了就說‘不知道’。”
“後來呢?”
“兩家天天吵得不可開交,老範的孩子每日都被吓得直哭,娘兒們一邊哄着最小的孩子,一邊指責老範,老範憋屈又惆怅,樊家人每天都去上面找,但都是一無所獲,就這麼過了一個多月,樊家忽地收到了一封書子,是在院中收到的,金燦燦的書子懸在半空,自個兒開始念的那一刻,清禾便赫然出現了,那不是清禾,是她的幻影,大體就是她要進宮了,讓樊家人不用擔心。”
“樊清禾即是皇帝寵妃淑妃嗎?”
“不錯,清禾做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夢,在誕下‘狸貓’那一刻起,忽地碎了。後來公子也知道,她被打入冷宮,此生不得與皇帝相見,後就這麼孤零零地死在了那裡。”
“那樊家人呢,就這麼默許了?”
“樊家人自然不同意,她阿爹阿娘又要上去一趟,說一定把這個不懂事的丫頭抓回來,抓回來好生訓斥一番,旁人怎麼勸說都不聽的程度。”
“然後呢?”
“樊家人再也沒回來,一晃竟二十四年過去了。”
“沒人找嗎?”
“自然是有的,找着找着就沒希望了,真的仁至義盡了。”
甯安歎了口氣,這樣的結局着實唏噓。
男子揩了揩腦袋,“對,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清禾是永豐六年十二月二日沒了的。當然記得清楚,那幾日上面天降大雪,下了幾天幾夜。”
甯安想了想,那一年發生了兩次大案,一是黎八、沈吉等人盜取淇王墓,二是皇帝寵妃淑妃臨盆之時産下一隻狸貓,被認定不詳,後被打入冷宮(《異聞錄》中,水士先生特地改了人名)。
但甯安知道,其實還有兩件事:
一、狸貓事件後,淑妃之子雲熙被沈吉收養,成為了沈千塵的弟弟沈千業。
二、盧飛燕一家三口遭官家(環首刀之主)屠殺,後齊香荷被釘死。
若是論起時間線,那麼應該,先是淑妃誕下狸貓被打入冷宮,雲熙被沈吉收養,沈吉等人盜取淇王墓,後盧飛燕慘遭屠殺,齊香荷被釘死。
這幾件事到底有什麼關系,另外,全峰道長到底是何人,為何清楚知曉盧飛燕之事,還假扮盧義尋仇?
男子接着說道,“不耐熱的樹木和蟲類鳥類如溫水煮青蛙般,慢慢地開始死亡,先是一隻鳥的屍體,然後就是兩隻,三隻,直至一群……
受不住炎熱的豈止這些,後來剛出生的娃娃都……”男子有些哽咽,聲音都有些顫抖,“他娘本就虛弱,這天也越來越熱,他娘難産,大出血,娃娃剛生出來她便去了,誰成想……”
男子開始悲傷起來,眼神尤為空蒙。
男孩的阿爹拉了拉甯安的衣袖,用兩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來了句,“那娃娃早夭,沒多久就……”
因為炎熱,生靈在慢慢消逝。
回去的路上碰到回帆,他略為慌張地說道,“公子,有些不對勁。”
甯安蹙眉,“哪裡不對勁?”
“驕蟲前輩去了地底,那裡實在炎熱,可是為何,我能感知到炎熱?”
“靈體?”男孩阿爹一驚又一怔,“你是靈體?”
“對,他是劍靈。”甯安接了句。
他連忙抻手去探回帆的額心,一片暖光晃過,“脫離劍身和劍主過久,靈體撐不了多久。”
“會如何?”
“灰飛煙滅!”
甯安倒吸一口涼氣,手不禁握緊了,冷不丁地擡腳便要走。
“公子去哪?”
“鳳華珠。”
甯安知道,留給回帆的時間不多了,留給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
能在天雷下存活,如果不是因為紫蛇丹,那便是“溫水煮青蛙”,同男子說得一樣,接下來的每一次都會異常兇險,而且會“後知後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