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經年,你……别來無恙。”
“自是無恙。”
黑色身影走近,天空唯一的光源照射而下,沙海泛起層疊的白,兩人都看清了對方此時的模樣。
相比于謝衣,沈夜倒是一點沒變,周身威勢更重,明明是年輕的面龐,卻在那沉郁的面色下平添半分滄桑。
自得到消息,到隐瞞蹤迹獨自下界見到這個人,他的情緒居然奇迹般被平複下來。
也或許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但這也讓他有閑心說些不相幹的事情。
“怎麼,區區二十載,昔日愛徒連師尊都不肯相認?”
“往者已不可追。你我師徒之義早已斷絕,舊日種種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足下授業之恩,謝某永世不能忘懷,隻可惜……足下所謀太深,道不同不相為謀。”
謝衣有很多未盡之言想說,有許多遺憾之事想彌補……可真正面對這個人,說出口的永遠是這樣沖動且絕情的話。
他心底突然泛上一陣綿密的疼痛,比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劇烈,這讓他不敢去看沈夜的臉,不敢去看他失望的表情。
他和沈夜隻是……道不同。
沈夜被他氣笑了,謝衣是那麼了解他,以至于字字句句都精準地紮在他心中最為痛苦之處。
“好一個早已斷絕,好一個不相為謀!謝衣,你如今想和本座說的就隻有這些?”
“若非如此相見,我想說的,又何止千言萬語……但事到如今,即便再說也不過徒然而已。”
看着謝衣淡然的神色,沈夜猛地攥緊拳,指甲深深陷進肉裡,帶來清醒的痛感。
是啊,謝衣一直是這樣固執的人,師徒情分說棄就棄,決意下界就毅然叛逃,固執得讓他心如刀絞。原來放不下的隻有他,一直都隻有他。
旁人都說本座狠心,可謝衣……你才真是真正狠心之人啊。
“謝衣,你一走了之,可曾想過本座該當如何?”
“大祭司雷霆手段,想必那些反對者都已被誅滅殆盡罷。”
“自是如此。謝衣,你最是悲天憫人,可那些族人因你而死,你就沒有絲毫愧疚與後悔?”
謝衣别過頭,閉上眼睛,他當然知道沈夜問的不隻是如此,可他的回答卻一定會讓對方失望:“……不悔。”
“好,好,好!不愧是本座看中的弟子,”沈夜笑道,心底積蓄已久的恨意勃然爆發,鍊劍之上滿溢金色光輝,發出讓人難以抵擋的強大劍招。
隻聽“砰”地一聲,法術撞在謝衣匆忙撐起的舜華之胄上,謝衣面色一白,噔噔噔後退數步,法術護盾裂開一道縫隙,謝衣索性散去,召出武器,接下接踵而來的連綿攻勢。
二人在杳無人迹的沙海上大打出手,沈夜招式狠辣毫不留情,謝衣則隻能勉力格擋。
又是一劍。謝衣汗如雨下,喘着粗氣後退數步,沈夜卻突兀停下招式。
“謝衣,你退步了。”
謝衣嗫喏着說不出話。這些年他一心鑽研偃術,的确荒廢了體術練習,加上數日奔波,本就疲累,就更加顯得弱勢。
可是聽到這猶如教導般的話,他還是心神俱顫。
可不等他說什麼,淩厲的招式再次襲來,他隻得舉起武器。
“本座給你一個選擇,放下武器,随本座回去,本座可以既往不咎。”
“……不。”
他的一生,好似被上天開了一個玩笑。
每一次在絕望之中追逐希望,帶來的卻是更深的絕望。他放棄一切,竭盡全力,一切卻又回到原點。如此周而複始,或許隻有死亡能讓其停止。
他追求偃術之極,可卻連族人都救不了;他竭盡全力獲得昭明的下落,卻也知道沈夜不會聽從他斬殺心魔的提議。
他如何不絕望,如何不怨恨!他永遠也不會屈從于現實,可又在理想的道路上折戟。
可是他永不後悔自己做下的每一個決定。
體内的魔氣伴随他靈力的逐漸枯竭開始放肆地飛速擴張,讓本已力竭的謝衣續上一口氣。
可這不是謝衣想看到的,他如何能任憑魔氣主宰自己,魔氣代替了靈力,仿佛帶給人無窮的力量,可他感覺自己的理智也将随之而去。
“……不。”謝衣隻說了一個字。
沈夜隻當他拒絕了自己的讓步,心中恨極。
他如何不知此時絕不能讓謝衣再出現在流月城中,謝衣早已成為他人攻讦自己的利器,成為了他的政敵。
他不信任如此反對心魔之事的謝衣會不向下界人提及此事,而這是他不想看到的,他得讓謝衣處在他的掌控中。
明明謝衣現在隻會給他添亂,可他能對政敵舉起屠刀,卻在面對謝衣時遲疑了。
他的劍裹挾着淩厲法術狠狠砸在謝衣撐起的舜華之胄上。然而劍下的觸感卻十分不對,在那瞬間他驚駭萬分:“你——”
謝衣幾乎在那道全力一擊之下的同時撤去了手中的靈力,舜華之胄應聲而碎,飽含恨意的一擊毫無保留地落在他身上。
霎時他胸口鮮血狂飙,飛出去數丈有餘,重重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