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戴着面具,讓他看不清面容,但那巨大偃甲蠍身上的紋章洩露了對方的身份。
他并未遮掩行迹,看那幾個年輕人和偃師說了幾句話,随即向着村寨另一頭而去。
偃師沒有離開,當那幾人離開後也不再掩飾,冷聲道:“遠處的朋友,何不現身一見?”
應鐘目光微變,敏銳感知到身後明顯的靈力波動。下一刻,鋒利鐵鉗刺向适才他站立的方位,卻撲了個空。
應鐘在另一座屋頂現出身形。兩道被面具遮掩的目光在虛空交彙,他看到對方動作明顯僵硬了一瞬。
趁着對方愣神的間隙,應鐘不再停留,當即遁去。偃師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頂,久久無法回神,直到那幾個年輕人叫他,方讓他舒了口氣。
那幾個年輕人都是來找他的,為首是個叫樂無異的孩子。
樂無異想找他的理由很單純,隻是為了精進偃術,但另外兩人的目的便不是那麼純粹。
出身天罡的聞人羽向他打聽流月城最早的據點無厭伽藍,而另一位夏夷則向他詢問通天之器。
……都很重要,讓他感覺隐隐不安。
謝衣一邊應對熱情的年輕人,一邊不由自主地回想剛才的事。他知道,無論是來尋他的樂無異幾人,還是來草菅人命的流月城祭司,都明晃晃地向他昭示一個現實。
——他的過去找上了他。
讓那幾個少年暫且安頓下來,謝衣又回到了飽受摧殘的寨中。矩木枝被斬斷後,寨民的瘋癫之狀有所減輕,可惜在心魔的影響下很難再恢複如常。
他忽然聽到一陣樂聲。
那樂聲不知來處,仿佛從極為遙遠之處傳來,帶着絲絲縷縷的靈力,淨化着被魔氣肆虐過的村寨。
微不可見的靈力拂過他張開的手,像一陣細碎的風。仔細聽去,是一段熟悉的旋律。
謝衣一直知道自己記憶有些問題,就如同他醒來之後深深記住的名字,還有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誡他要潛心偃術,不要再好奇流月城的事。
他下意識遵從那個聲音的囑咐。
隻是偶爾有某個瞬間,他也會對自己的存在感到疑惑和動搖,這時候,心底那個聲音就又會響起,像每一次一樣。
“……你就是謝衣。”
他看着自己手心上抹不去的紋章,長久地沉默。
他在這一百年中隐蹤匿迹,除卻一二好友,行蹤不為人所知。上一次聯系好友葉海,還是在九年以前。
在那之前,被他一貫遠離的修仙界出了大事,就連他都略知一二,直到十年前,修仙門派元氣大傷少開山門,他這才重新開始出門走動。
未曾想就是那一次,讓他遇到了樂無異。
當年樂無異隻是一個孩子,因為弄斷了木劍哭着跑出府外,卻一眼就相中了他傳信的偃甲鳥。謝衣見對方哭得傷心,就将偃甲鳥送給了他。
為了哄孩子,他對還是小孩子的樂無異做出一個約定。
“你可還記得我們曾經的約定?”
“當然記得!”樂無異撓了撓頭,迫不及待地說,“您說過,若有朝一日我偃術大成,自然會知道你的名姓……”
樂無異說若是沒有他,自己也不會學習偃術,也不會發現偃術原來是這麼有趣的一件事。
謝衣笑道:“你倒是有些像年輕時的我。”
他不免想起那些褪色的過往。流月城暗沉的高大牆垣,可望而不可即的黑色背影,以及年少時簡單而又艱難的願望。
讓族人都過得好一些。
可是,如今謝衣偃術大成,是否又實現了當初的願望呢?
恐怕是……沒有的吧。
*
最終謝衣決定啟程去往捐毒。
他并非是對那片記憶空白産生更多的好奇,隻是他突然發現,在那些缺失的記憶中,他也曾遊曆河山,也曾有過諸多奇遇,也曾執着于如今他不知曉的隐秘。
他直覺這個隐秘不是他能觸碰的,可那些手記和地圖無不清晰地提醒他,這些曾經對他有多麼重要。
同樣屬于他失卻的幾十年間的阿阮,說他因為要獨自去往捐毒而将她封印。謝衣或多或少能理解自己當年的做法,因為這必定是一段九死一生的旅途。
隻不過當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心中那總在告誡他遠離流月城的聲音了然歎息,最終無奈轉換語氣……祝他旅途順利。
他不清楚一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何事,導緻自己性情變化,記憶缺失。
可他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他總會知道的……在旅途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