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隻在那一晚綻放的寒梅,停留在了八年前除夕的那一夜,就在那無法抵達的約定裡。
“梅花...?”若初側頭看他。
“嗯,就在後院,你房間北面的那扇窗戶打開就能看見。”
若初一時有些怔然,她記得那應該是九年前的事了,其實一開始她并沒有多喜歡梅花,她的喜歡大都是泛泛的喜愛,并不長久。
但那一年,她在雲清寺看到了滿山腰的梅海,白雪皚皚下的一簇簇紅梅,實在過于震撼,那樣的美景刻在了她的心裡,讓她一下子就愛極了冬日裡的寒梅。
雲清寺坐落在天鏡城的觀雲山,香火一直都不是很旺,但那年之後卻變得香火旺盛,全是這梅花的功勞。
據說是早年前一個雨夜裡,南邊來了一位富商,要在天鏡城定居,半途發生意外,那富商的孕妻得了寺中住持的救助,才平安誕下孩子,富商老來得子,極其高興和感激,給寺廟捐贈了許多香火錢,又贈了半山腰的梅花樹。
這富商初來乍到,便如此闊綽,馬上就名聲大噪,也在天鏡城迅速站穩了腳跟。
雲清寺的寒梅也因此早早得名,那年是頭年開花,往常冷清的雲清寺,在那一年的年頭年尾卻都是人頭攢動,皆是被梅花引來的,城内的富商、官家名門,一個個都出了門,去了觀雲山,虞家也在此列。
虞家是年初三去的,那是虞若初第一次看到滿山腰綻放的紅梅,也是他們一家所有人在一起過的最後一個年。
九年前的虞若初,與現在幾乎是兩個模樣,更活潑也更爛漫,單看她不長久的喜好便可知其性情。
“爹爹!阿娘!我們也在山莊裡種梅花吧!種滿園子的梅花樹,下雪的時候一定美極了!我還要采梅花雪釀酒、泡茶,還有還有,插在玉瓶裡放在房裡也很好,聞着梅花香入睡,定會做個好夢!”
父親母親疼愛她,自然無有不是,但父親怕她又是短暫的喜愛,便說且等到春天了再去準備。
可等春天到了的時候,父親母親和她便一起出了門,去的是與天鏡城相距甚遠的北邊——丹陽城,她們是為賀壽去的,此一去,便什麼都變了。
哥哥離家時曾答應她,會在家裡為她種植梅花,說是她回家時便會看到滿園子的梅花樹,等到過年,她們就不必去雲清寺看梅花了。
“等到時候啊!我們阿若就有自己的梅園了!”
“除夕夜的年夜飯,我們就擺在梅園裡!豈不更有意趣?”
“不過,你這丫頭向來沒個定性,别到時候回來,就變了臉!我可是要你好看的!”
那時候的虞若初高興壞了,光是想想便覺得美極了,她抱着哥哥興奮的笑,大聲的連連保證:“不會不會!”
結果...那一年的除夕,她是在宮門過的,當時的她想到從前有些觸景生情,坐在檐下默然哽咽,便是遠徵陪在她身旁。
後來的後來,若初回到了家,确實看到了滿園子的紅梅。
卻早已...沒了最初的心境。
她對梅花的喜愛,最初是因為震撼,而後又因其獨特,在冬日百花凋零之時,唯有梅花生機勃勃,迎着漫天飛舞的雪花,傲然的挺立在凜冽的寒風裡。
在冬日裡,它是獨一無二的。
到了後來,她的喜愛裡或許也摻雜進了一些執念與不甘,那是無法完成的約定,她知道,她永遠也看不見那個除夕夜裡的寒梅了。
虞若初回到房間沐浴後,夜已深,本該睡下的她,卻還是穿着一身睡袍推開了北邊的那扇窗戶,外面一片漆黑,但檐下的燈籠也照亮了幾寸之地,依稀的可以看到遠處有幾株樹影。
猶豫許久,她還是轉身走出了房門。
月色如華,若初的身影被廊下的光拉的朦胧、細長,她手裡拎着暖色的燈籠,緩緩地向院子裡的梅花樹走去。
夜色早已深沉,幾聲蟲鳴鳥啼讓本就安靜的宮門愈加清寂,她終于走到了梅花樹下,還未到寒梅綻放的時候,它們隻挑最冷的時候才會舒展美麗的身姿,卻已然有了些絲絲縷縷的梅香。
樹下有一方石桌和四個圍攏着的石凳,想必到了滿天飛雪的時候,坐在這石桌旁,仰頭便能看到美麗的紅梅。
若初坐在樹下出了會神,神情有些悲傷而怅然,雖未到深冬時節,但此時的風也很是寒涼,不過一會她還是起身回了房。
她躺在床上準備入睡,可輾轉反側依舊難以入眠,心中紛亂無章。
半晌,她還是起了身,又添了幾隻蠟燭,走到桌邊攤開畫紙、研磨,她垂着眸,長長的眼睫落下的陰影,擋住了眸中的神色。
就着昏黃的燭光,她一筆一劃細細勾勒,神情專注而又沉凝,暖色的燭光使她的面容有些朦胧,像是籠上了一層紗。
畫紙上不一會的功夫,就勾勒出了幾株梅花樹,栩栩如生,構圖疏密有緻,枝條穿插,富有韻味,但梅花卻并未開花,梅花樹後有一扇窗,檐下是一盞宮燈,畫的正是她窗前的梅花樹。
繪畢,她擱下筆,看着桌上的畫沉思了許久,又擡眸看了眼北面的那扇窗戶,那窗下擺放着一張精緻的貴妃榻,若是坐在窗邊賞梅,也是極好的。
窗下的貴妃榻、窗外的寒梅、檐上的宮燈、梅花樹下的石桌,處處皆是心思。
若初收回目光,垂眸看着畫,心思流轉,過了幾許,複又執筆在畫上落下一行簪花小楷,是兩句詩。
來日绮窗前
寒梅著花未
許久之後,畫上的墨已幹,屋内的蠟燭才終于被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