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夏敏去廚房的那段時間,她走到剛剛母親給自己指的房間,推開房門走進去,發現這間一樓的卧室面積是剛剛那個半地下的兩三倍都不止,獨立衛生間裡的按摩浴缸是名牌的,床頭帶着賓利的标志,一張床估計要六位數。
這個房間處處角落都和母親現在的身份不相符,即便是頂級富豪家,也不會給保姆安排十幾萬的一張床吧。
她邊走着,邊環視一圈卧室内的情形,最後從窗邊的陽台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白色塑料瓶子,以及一個藥盒。
白色塑料瓶子上面沒有任何字體,而那個藥盒上則是寫着:鹽酸帕羅西汀片。
看到這裡,她差點沒站穩。
因為這個藥是患有抑郁症患者才會服用的藥物。
媽媽她患了抑郁症嗎?
正當夏彌在這邊無比自責她竟然沒發現母親可能患了抑郁症的時候,房門被外面的人推開了,是夏敏走了進來。
“彌彌,媽媽做了你最愛吃的菜,出來吃——”
話音剛落,夏彌對上她的視線,手裡的藥盒也自然而然地被夏敏看到了。
夏敏愣了下,“彌彌……”
夏彌看着她發梢生出的幾抹白發,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媽媽,多久了?患病多久了?”
夏敏率先鎮定下來,走過去從她手中拿過藥盒,安慰道:“沒多久的,媽媽沒事,别哭了。”
夏彌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雖然母親說是輕度抑郁症,但她也很自責。
兩人回到餐廳,夏彌坐在夏敏對面,面前擺着一桌子她喜歡的飯菜,但她卻毫無胃口。
媽媽竟然患了抑郁症,她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她回來了,說不定媽媽會永遠瞞着她,不讓她知道。
“彌彌,别想了,媽媽現在已經停藥了,隻不過藥盒忘了收起來而已。”夏敏邊說着,邊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到夏彌碗裡。
糖醋排骨的酸味蓋過了調味劑的香味,夏彌夾着排骨送到嘴裡的時候忍不住皺眉,因為這塊排骨酸得過頭了。
奇怪,以前媽媽是最讨厭吃發酸的東西了,怎麼今天的糖醋排骨這樣酸。
她邊吃着,邊擡頭瞧夏敏的反應,結果看到她夾了一筷子排骨吃了,臉上并沒有任何不适的表情,然後又夾了一道再普通不過的菜,卻有些幹嘔。
夏敏當下放了筷子,焦急地跑進了洗手間,随後裡面傳來了水龍頭唰唰的水聲,像是在隐藏什麼聲音一樣。
夏彌哪還有繼續吃下去的心情,跟着到了洗手間門口,手搭在門把手上想擰開,結果擰不動。
門被反鎖了,仔細去聽,裡面不僅有嘩嘩的水聲,還有幹嘔聲。
“媽媽,你不舒服嗎?我陪你去醫院吧?”
這次回滬城,她明顯感覺到母親的不一樣,身體各項機能估計衰退了不少,也是意識到媽媽不再年輕了,白頭發都長了出來。
她用力地拍打洗手間的門,聲音急得帶了些哭腔,“媽媽,你開門,讓我進去。”
可惜夏敏沒有回應她,過了兩分鐘,洗手間的水聲消失了,是夏敏關了水龍頭。
夏彌松了口氣,她以為媽媽暈倒了,還好沒暈倒。
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夏彌再也沒忍住,直接撲過去抱住了夏敏的脖子,哭出了聲:“媽媽,你吓死我了,我現在挂号,我陪你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
她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沒察覺到自己提到醫院,母親慢慢變得僵硬的身子。
夏敏擡手撫了撫她的後背,“上周我剛做了體檢,各項報告都很正常,不用擔心媽媽,媽媽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緩了好久,夏彌才忍下了現在帶着母親去醫院的沖動,也看過了她的檢查報告,心慢慢落到了實地上。
她那天晚上沒有在這邊休息,而是回了夏敏買給她的那套公寓,打車回去,剛乘電梯到了二十二層,也就是公寓所在的樓層。
一出電梯,走進樓道,就看到自己家門前的那個黑色的身影。
夏彌當時就愣在原地了,心跳怦怦的,在這寂寥無聲的樓道中更是顯得她緊張萬分。
“你怎麼在這兒?”
是她率先打破安靜的。
陸鶴野走上前,模樣冷淡得很,“夏彌,我們什麼關系?”
這話一錘定音,砸得她腦子嗡嗡響,回蕩聲不絕于耳。
夏彌懵了,像是被突如其來的甜膩漿果砸得說不出話,整個人都泡進了蜜罐裡。
暈乎乎的,同時也是甜滋滋的。
“什麼……意思?”她輕聲問。
陸鶴野冷笑一聲,“也是,我昨晚說的話你估計也不會聽,所以沒想着和我發展關系,對嗎?夏彌。”
夏彌不吭聲,腦子裡翻來覆去很多之前的場景。
她知道陸鶴野段位高,手段毒辣,搞人心态一絕,辦理麻利,不會留後患。換句話說就是他雖然長着一張壞種臉,不幹人事,但從沒有人懷疑過他,因為他退得幹幹淨淨,辦事高調,退場低調。
也知道他是個能幹大事兒的人,怪不得圈裡長輩都羨慕他老子。
以前她讀高三的時候,陸家的别墅裡舉行過小型的家族聚會,裡面的對話聲被當時還是高三生的她聽到了。
“真羨慕陸禹。”
“羨慕什麼啊?”
“教出了個這麼牛逼的角色呗。”
“拉倒,人家從小被外公和母親培養大的,和他老子沒什麼必然聯系。”
陸鶴野優秀到一些長輩都必須認同的,他什麼都懂,喜歡攝影拍一些人文和自然,煙火氣場景也是他喜歡拍的,照片拿過荷賽獎的金獎。
除此之外,他考下的證件很多,不是那種沒什麼含金量的證件,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就能報名參加的考試,反而是有報考門檻的證件。
他高中就會炒股玩金融,在投資項目中,他能看到連許多投資大佬都看不到的商業風險,會自己做投資評估,一個人就是一整個團隊,能力強大到令人害怕。
所以,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陸鶴野會對她産生了興趣。
她覺得自己很普通,普通到放在芸芸衆生裡,都不會讓人能注意到的那種分母級别的存在。
夏彌呼出一口氣,雖然現在陸鶴野對她有興趣了,但那種感覺很不真實,就像是你沒付出什麼努力,可就是獲得了令人很滿意的成績。
這種被命運砸中的禮物,她甯可不要。
想法在腦子裡輾轉反側,她最後開口:“陸鶴野——”
還沒講完,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便打斷一切:“我努力遮掩,來到你的面前……”
拿出來一看,是母親夏敏打來的電話,她頓了頓,沒去接,反而是把手機靜音放回包裡。
頭頂傳來一道聲音,沒什麼溫度,“怎麼不接?”
夏彌頓了頓,“回家再接。”
“防我?”他緊随其後。
夏彌呼吸一頓,“沒有。”
“那現在接。”他點額。
夏彌不想接确實是在防他,她摸不清陸鶴野能不能聽出夏敏的聲音,畢竟夏敏是陸家的保姆,曾經高三一整年和他們一家三口人生活在一起。
但他應該也認不出夏敏的聲音,畢竟他都忘了自己曾經高三和他一個班級。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去年九月份京大開學的那個晚上,她再次見到了陸鶴野是在開學典禮上,他作為新生代表在主席台發言。
發言内容她記不太清了,隻記得少年的身姿卓越,耀眼奪目。
那天半夜,她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最後下床在日記本的最後一頁上面寫了句話:“我努力遮掩,來到你的面前,隻為了看你一眼。”
高中時期的她敏感脆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身材浮腫,臉上布滿青春痘。自卑兩個字深深紮根在她心底,直到遇到了周蘇葉,她短暫地經曆過一段時間的明媚青春。
直到後來周蘇葉的離世,讓她再次回到了那個默默無聞,沒什麼存在感的夏彌。
夏彌從思緒中回神,仰頭回視他,這次目光沒有躲閃,反而是沁出了淚花,“陸鶴野,你能别逼我了嗎?”
她現在頂着一張純得不行的臉,皮膚順滑像牛奶般,特别是滑落的那兩道淚痕,萬分地惹人垂憐。
任哪個男人看到了都不忍心再逼她,隻會順着她的意。
可惜,她面前的男人是陸鶴野。
陸鶴野忽然擡手捏住她下巴,“你裝得挺像啊,夏彌。”
他根本沒用力,但很快夏彌下巴落了一處紅。
夏彌抿抿唇,被他戳穿之後臉上并沒有難堪尴尬的表情,反而是嗯了聲,“不裝得像點,你會被蒙騙嗎?”
陸鶴野松了她,下巴朝着防盜門的方向點了兩下,“回家吧,不逗你了。”
夏彌眨眨眼,盯着他不吭聲。
男人笑了,“怎麼?舍不得我?還是說想和我一起走?”
他這話很直白了,換個意思就是:晚上和我一起睡?
夏彌盯着他看了一小會兒,慢騰騰地向着他挪動步子。
樓道天花闆上安裝的是聲控燈,此刻正值夜晚,沒什麼人經過,所以燈光滅了,一片漆黑。
夏彌膽子也大了,走上前,說出口的話卻是:“舍不得你,但不想和你走。”
陸鶴野笑了,笑聲把聲控燈震亮,随後低頭瞧她,“成,你信不信?”
夏彌嗯了一聲,問:“信什麼?”
“你會有心甘情願跟着我走的那一天。”
說完這話,他轉身進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那一秒,夏彌點頭了,對着無人的樓道輕聲開口:“我信,我會心甘情願地跟你走。”
-
請假的時間隻有兩天,夏彌第二天去了滬城南郊的墓園,去看了周蘇葉。
那天滬城落了一場小雨,大概是周蘇葉知道她要來了。
南郊的那片墓園屬于滬城市.政.府管轄,所以相對來說算是很安全的,不會有人打擾,會給死者一個安靜的栖息地。
一整個上午,夏彌都站在那兒。
不知為何,周蘇葉明明已經離開了一年多了,但她還是覺得這個人存在于這個世上,和鬼神沒什麼關系。
隻不過是可能因為她經常想起葉子,葉子經常能帶給她能量,就像能量守恒定律一樣。
或許等她徹底将葉子遺忘的那一刻,葉子才會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吧。過去在京大的這一年,她每天晚上都被一個畫面吓醒,是葉子倒在血泊中的場景,她無時無刻都在想念葉子。
換句話說,是她活在過去,短時間内走不出來了。
她自責為什麼那天晚上自己要家學習,若是她能看出葉子的不對勁也好,但她那天沒有看到。
葉子的死像是一根綿軟但始終存在的刺一樣,深深地在她心底最内側紮根,拔不掉也消散不掉。
她永遠記得害死葉子的人,也永遠記得那種無能為力的感受,也能對葉子那種孤立無援的心情感同身受。
因為前不久,她也經曆過一次,帶給她這種感受的正是馮泰。
也是那個害死葉子的人,馮泰。
從墓園出來後,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
立秋一場雨,淋散了許多矯情,也帶來了很多恨意。
在回京的飛機上,夏彌偏頭看着窗外的雲端,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不該為了自己心裡的那點擰巴矯情而放棄複仇,馮泰或許已經忘記了周蘇葉是誰,畢竟這位二世祖搞過的女孩子不盡其數。
同時她也查到過許多關于馮泰遊走在法律邊緣線的事情,他這個人稱為惡魔都辱沒了惡魔兩個字。
喜歡幼.女,喜歡強迫人,心理扭曲到極緻。
這些都是她大一那年查到的,但目前還沒有确鑿的證據報警立案,光憑她手上的那些,還沒交到警.察,就會被截胡了,畢竟她見識過豪門的強大。
現在,她需要一個比馮家還要厲害的家族。
隻有陸家。
飛機落地京城後,夏彌直接回了學校,計劃已經初顯在腦海裡,她要一步一步慢慢來。
到導員那裡銷假後,她回了宿舍,接下來那天的課程她沒去,晚上她坐地鐵到了朝陽,到了馮家給馮靈智補課。
今晚隻有一節課,時間大概五十分鐘,臨近下課前十分鐘,她給馮泰發了條消息,是一條定位,就在馮家的小區。
她掐着時間,又過了五分鐘才點開和陸鶴野的聊天框,打字在上面最後又删掉。
因為她知道,這樣聊天框的頂部會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果不其然,半分鐘後,對面進來一條消息。
小也:【怎麼?】
夏彌隔了一分鐘才回:【我在馮家,回學校的地鐵沒有了,你能來接我嗎?】
那邊很快回:【這次怎麼這麼主動?有事兒求我?】
夏彌頓了兩秒,心裡驚了一瞬,随後若無其事地回:【你不想來就算了,我找别人。】
那邊幾乎是秒回:【還生氣了?】
夏彌抿唇回複:【沒有。】
最後,聊天框以這樣結束。
小也:【等着,五分鐘。】
夏彌:【好。】
那晚同樣心不在焉地也有馮靈智,她支着腮幫子,盯着窗外的樟樹發呆。
夏彌揉了揉她的頭,輕聲問:“怎麼愁眉苦臉的?”
馮靈智歎了口氣,一小孩整出一副憂郁的小表情,“沒什麼,夏老師,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夏彌被這話問住了,沒想到一個小學生會問她這樣的問題,她當時沒正面回答,反而問道:“你怎麼會想到問我這個?靈智,你知道什麼是喜歡一個人嗎?”
馮靈智看着年齡小,但說出的話卻是最質樸純真的:“知道啊,喜歡一個人就是在我問夏老師剛剛那個問題時,你最先想到的人。”
小孩子的話往往是最正确的,也是最能戳人心扉的。
說得也确實對,因為剛剛那個問題剛問出來的時候,她腦子裡隻有一個人,那就是陸鶴野。
夏彌剛想說什麼,馮靈智卧室的房門便被人敲響了,緊跟其後的是馮泰的聲音:“靈智,出來吃宵夜了,别忘了叫你夏老師。”
馮靈智一聽他的聲音就煩,頭大得很,“馮泰真煩,他怎麼過來了。”
夏彌檢查了她的功課,随口問:“你很讨厭你馮泰哥哥嗎?”
“他才不是我哥哥。”馮靈智蹙眉,“我沒有他這樣的哥哥,我隻有一個大姐。”
夏彌沒再繼續問下去,而是說:“出去吃宵夜?”
馮靈智搖頭,“我不去了,夏老師您去吧,再見。”
夏彌沒過多再問,收拾完自己的東西,便出了她的小卧室。
一轉身,果然在餐廳看到馮泰的身影。
他估計剛從哪個夜場過來,身上還帶着濃重的煙酒味和香水味,各種氣味交叉在一起,整個客廳都彌漫着,揮散不掉。
馮泰餘光注意到她,笑着起身走過來,語氣輕蔑,“怎麼?陸鶴野甩了你了?夏彌,說實話,你眼光有點高了,陸鶴野是看不上你的,别垂死掙紮了。”
夏彌無視他,轉身朝着玄關走。
馮泰跟着走過去,一路上喋喋不休個沒完,“要我說,趁我現在還沒徹底放棄你,你還是别給我搞欲擒故縱那一套了。”
夏彌彎身換鞋,依舊對他不理不睬。
“别給臉不要,你信不信,你脫光了站在陸鶴野面前,他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話音剛落,夏彌便打開了馮家大門,門口站着的這個身影吓得馮泰把嘴裡接下來的話都堵回去了。
因為門口的高大身影不是别人,而是陸鶴野。
男人站在門前,垂眸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語氣嘲諷:“是嗎?可惜你想錯了。”
接下來的話不僅令馮泰愣住,就連夏彌也被吓到了。
“就算是夏彌破相了,毀容了,站在我面前,我也會對她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