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觀衆一角,入戲太深實在是愚蠢的行為。”
“可我并非觀衆,廣義上來講,每個活着的人、死去的人、未降生的人……不論是誰,都是這個劇場話劇的一份子,這世間哪有人稱得上觀衆。”
“狹義上來說,每個人又隻屬于自己的戲台,演的隻是自己的戲罷了。你偷看鄰位的戲本就是失誤之舉,更何況将對方戲裡的内容記了下來,反而亂了自己的陣腳呢?”
“這不成立,兩個台子離得那麼近,哪有看不到别人演戲的道理?”
“哈哈哈~你真可愛,你不會真的沒留意到這麼在意其他人故事腳本的隻有你一個吧?不如睜大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四周,這一個個披簾挂幔的紅戲台子上,哪場戲不是在為自己而演?哪個人不是在為自己而活?要麼我說你這家夥總顯得格格不入呢——你不适合演戲啦。”
夢裡的聲音對我說。
我記得我一個人在那張椅子上坐了好久好久,盛滿溶液的玻璃水缸裂開了,粘稠的液體嚣張地迸發出來,迅速浸沒地面,那些女孩的身體像熟透卻無人摘取的果實一樣掉到地上。
骨灰盒堆成的牆壁倒了,骨灰撒了滿屋子的煙塵。我拿着那個相框,在一片嘈雜中靜靜凝視照片裡綻放燦爛笑容的兩個人。
有人放了一把火,整個地下宮殿便随之燃燒起來,地基開始搖晃坍塌。我聽到來自四面八放的人抱頭鼠竄時的哀嚎聲音,這時候我又想起,裘爾塔已經死了,死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他死得其所,這個人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多少無辜的生命;他活得可憐,整整五年都活在一種瘋狂與痛苦之中。
所以在這兩種矛盾的情感相互交纏的不可逆先決條件下,不論哪種姿态都是他作為舞台一員實實在在的體現,他既是個無可厚非的惡人,又是個可憐人。
隻能感慨時運弄人,除此之外……我們别無他法。
我記得那天自己用能力帶那些女孩逃出了這個可怕的地底世界,骰子搖出的點數是6,我昏迷了三天,我一直一直做着木偶在戲台上表演的夢,到最後竟分不清那木偶究竟是死的還是活的,分不清究竟是人在操控木偶,還是隻不過是那木偶在演繹着自己的人生。
我夢見鏡了。
我不曉得是夢還是真實,隻記得她在夢裡和我聊天,句句都帶諷刺。
“你在看别人的戲,别人也在看你的戲,虧得那兩個老男人教你那麼久,你這家夥怎麼就不開竅呢?”
“别人都隻在意自己的事,充其量會附帶上身邊與自己關系親近的人,隻有你才會為了無關緊要的人或事掉到這種地方,是想充當英雄來自我感動嗎?”
“害,我說——别擺出那種一副好像我在欺負你的表情啊,雖然我确實話說得重了些,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忍不住想調侃你一下而已。”
“所以,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醒過來啊?”
我夢到小時候的事了。
夢到爸爸媽媽對我露出寵溺的笑容,然後空中騰起不可思議的泡沫,太陽消失的時候,面前的人變成了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院子外面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高牆,一扇扇窗子都緊閉着,仿佛内斂才是這裡不變的原則,即使爬上最高的地方,視線所能及的也隻有高牆之外延伸出的一小片與牆内無異的天空。
我知道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矛盾體。
正反兩戈相交,自我鬥争,這便是古文中“我”字的結構,在古漢語中就已經對“我”這個主體概念有了哲學層面的解讀,所以沒有人能斷言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人這種矛盾的存在無法被單一的詞組下定義。
人們總是沒辦法在同樣的事情面前做出同樣的選擇,人們也總是沒辦法給自己的行動找出合理的理由或解釋。
所以人們偶爾,或者說經常,經常陷入内心的糾結,經常說些言不由衷的話,經常做些身不由己的事,與我們常聽到的、類似“人類個體的行動無法預判,群體卻有同一的共性”這種論點道理相似。
少女從樹後面跳出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待我轉過頭的時候,她就藏了起來,淹沒在一片光影綽約中。我回過身時,她又拍了拍我的肩,如此反複幾個來回,我聽到不明遠近的方向傳來她清脆的笑聲,那聲音又高又澄澈,像是用湯匙輕輕敲擊玻璃杯一樣。
“你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麼嗎?”她捧住我的臉輕輕問。
“你說我不适合演戲。”我望向那張空洞的、看不清容貌的臉,回答到。
那雙拉住我的手觸感熟悉又陌生,涼涼的手指穿透我的指縫,與我十指緊緊扣合在一起。
“鏡……”我喃喃地說。
“我讀取了你的記憶,看透了你的内心,所以我知道你來自何方,我知道你那亂糟糟的腦袋裡都在想什麼,我了解你,知道你的全部。”她說,聲音是我熟悉的那樣,一成不變的緩慢音調。
——墜落,落進女巫暗黑的樹洞裡,
落進無數鏡面互映交疊的網裡。
然後繼續墜落,
直到跌進正在燃燒着的小舟上,唯有這火光可以帶我們沖過現實的莫比烏斯環,從而抵達成人的童話世界。
我忽地就驚醒了。
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的那一瞬間,床邊的侍女吓得一聲驚呼,随即,她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趕忙捂住了嘴。
“生桑小姐,您醒了?我這就去喊伊路米少爺!”
說罷,她逃命似的跑出了這個房間,留下我一個人坐在那裡發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眼前的狀況。
眨了眨眼睛之後,遊離的意識才像出竅的靈魂漸漸回歸身體。我四處打量了一下,房間裡有着似曾相識的裝修格局……這是在伊路米家?
沒給我過多思考的時間,門外就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伊路米手裡拿着一盤精巧的點心,他不急不緩地推開房間那扇高大的木門,然後順勢一把就将跟在他身後的西索關在了門外。
“我有事要和生桑單獨說,你先出去幫我哄下弟弟,到柯特下午吃水果時間了。”伊路米說。
門外沉默了片刻,然後我聽到西索妥協遠去的腳步聲,他似乎已經習慣了伊路米這種不講理的使喚人方式。
“身體感覺怎麼樣?”伊路米走到我床邊,坐下來把甜點遞到我手中,看着我問。
“不錯,睡了一個好覺。”我回答說,“今天幾号了?”
“28号,很高興你隻昏迷了三天。”
“三天嗎……對了,任務怎麼樣?”
“很順利。”伊路米睜着大眼睛,聲調上揚地贊許到,“我的目标隻是殺了裘爾塔而已,而現在即使沒用我出面這項委托也已經被你完成了。”
“可他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不是你。”他拍了拍我的頭說,“是庫洛洛,對吧?我聽說了,你們應該也見過面了。但是那個人很危險,你最好不要太靠近他——先不說這個,我有别的事要告訴你。”
說到這裡,他突然不再直視我,平穩的氣息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可視線卻有些發散地盯着我脖頸的位置:“關于你的能力洩露給揍敵客家族這件事——已經被我解決了。”
“什麼?”我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