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愛你,直到我死去那一刻。
仔細想想,其實這種話聽着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浪漫,現實生活中的“永遠”是一個僞命題,正因它幾乎無法實現,人們才更要一遍遍承諾,隻是為了讓自己、以及正在聆聽的人相信,至少此時此刻的誓言是真實的。
如果承諾都能作數,那承諾這件事本身的意義也就會被無限弱化了。
但令我不安的是,我當下所處的這個世界,是一個并非受我們熟知的規律掌控的世界,所以這番話,不論原因如何,我都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所說的是真的。那麼想象一下,被一個你不熟悉、甚至完全沒有好感、又抱有歉意的人,說了“我永遠愛你”這樣的話,幾乎就無異于是被拷上了枷鎖,另一端和那個人拴在一起。說得再不好聽點,這就等價于“你永遠逃不掉我”。
單方面的愛是痛苦的,會給對方造成困擾的愛是偏執的,“以愛為名”是扭曲的。可最讓人困擾的是,去愛的那一方也在被自己無回報的愛折磨着。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樣回應她的話,時間就這麼悄悄地靜止了下來,直到眼淚從眼眶滑出的那一刹那,我才回過神來,不能理解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也不能明白她說出這番話的理由是什麼。
可是我又無比确信,她說的是真的。
這是一種我所不能理解的心情,是違背我心意的、矛盾的感情,我不希望她說的是真的,我沒有證據證明她說的是真的,可是我清清楚楚明白,她說的是真的。
“姐姐,你怎麼哭了?”她用大拇指輕輕刮去我臉上的淚痕,連體溫都與我相似到好像在自己觸摸自己。我沒有動作,她替我攏了攏掉下來的頭發,說,“以前和我在一塊兒的時候,姐姐很少會哭,是阿蔓總愛哭,因為姐姐說,自己要保護阿蔓。”
“阿蔓很愛姐姐,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姐姐,但是姐姐曾經也很愛阿蔓,隻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一直都很開心不是嗎?”
“可是……也正因為我愛着姐姐,所以無法看到姐姐因我而難過,也是因此上次隻見了姐姐一面就離開了。我明白很多東西都回不到過去……”她坐回了原位,緊緊握住我雙手的手卻沒有松開,掌心都是冷汗,在微微顫抖着。良久之後,她才繼續開口說,“阿蔓唯一的心願,就是跟姐姐在一塊兒生活一段時間,隻要讓我知道,姐姐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阿蔓陪在身邊,我就能夠說服自己不再繼續纏着姐姐了。”
她眯着眼睛,沖我甜甜地笑着,讓人看不清她視線中任何其他的情緒。
酷拉皮卡望着我,似乎也在等我做決定。
“好啊……那我們就一起生活一段時間吧,嗯……我無法拒絕你。”我苦澀地說。
“太好了!”她輕輕歡呼了一聲,抱着我的手在臉上蹭了蹭。
出了冷飲店之後,生蔓整個人都是貼在我身上走路的。兩個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小女孩,難免不會吸引到路上其他人的視線,弄得我十分不自在。
生蔓跟着我們一起回了租住的房子,她好像很喜歡這裡的環境,卧室的床足夠大,我們兩個人睡也綽綽有餘。
傍晚的時候,我因為有點擔心酷拉皮卡的心情,就借着買東西的理由讓生蔓在家裡等我們回來,她乖乖地答應了。我和酷拉皮卡順着小路一路走出去,直到住處的房子都隐沒在了遠方稀疏的樹林中,我感受到周圍沒有其他人跟來的氣息,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你感覺怎麼樣?”還沒等我開口,酷拉皮卡就先一步問我。
“我?”我愣了愣,回答說,“我還好,感覺說不上來,但是問題不大。倒是你,你怎麼樣?”
“嗯?我也還好啊,隻是比較擔心你。”他說。
這句話說完,空氣又安靜了一會,然後我們倆一塊兒笑出了聲。
“說實話,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因為我的擅自決定而生氣之類的,畢竟我完全沒征詢過你的意見,就直接同意了她跟來的請求,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沒辦法拒絕她。”我說。
“我大概理解你的感覺吧,”我們慢悠悠地并排走着,酷拉皮卡說,“其實别說是你了,就連我看到她都會控制不住産生一種怪異的情緒……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不合适,但她跟你實在是太像了。即使從氣質、言談等方面來看,你們仍是相差甚遠,可如若她隻是靜靜待在那,隻是看着她的樣貌,我是沒辦法不從她身上聯想到你的。”
“可是,你們也并非彼此的替代品,畢竟你是我的……你隻是我認識的那個生桑,你應該有屬于自己的、真心想要過的生活。”
屬于自己的生活嗎?我在心裡默默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是啊,這也正是我所追求的。平靜的、有意義的生活,溫暖的日常,能夠盡情做自己想要做的事的權力,我幾乎已經得到這樣的幸福了,在這段旅行的時間裡,我明白今後不論經曆什麼,這段時光都會永遠是我記憶中不可磨滅的一道光亮。
“嗯哼,”我背着手,輕輕哼了一聲,回應到,“這話不止要說給我聽,你也是,我希望你也能過上自己真心想要的生活。”
“我們一起努力吧。”他說。
在拎着一點新鮮水果回去的時候,生蔓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癡癡地望着窗外的一片夜色。草木在深藍色的陰影中偶有閃着一點光亮,随着風吹的晃動頻率忽隐忽現。聽到推門的聲音,她很快便神色欣喜地回過頭來。
“你們回來了。”她聲音輕輕地說。
“是啊,我去切水果,那個……酷拉皮卡,你先去陪她聊會兒天,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