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蘇最先反應過來,向前移動了一段距離,突兀地停下。
薇利亞趕過去,這才發現地上有坑洞。由于此處地勢略低,又被岩石與積雪遮擋住,她在遠處時沒能察覺。
她跪在洞口邊,探頭向内一看,果不其然看見了人影。
“弗雷克!”薇利亞驚呆了:“你沒受傷吧?”
“沒有。”他站起身,咳嗽了兩聲,擡起頭道:“小心一點,别離這麼近。”
薇利亞稍稍退後一些,觀察洞口邊緣,确定不會塌陷後,才又恢複原來的姿勢。
她向洞内觀察,這個地洞的洞口形狀很不規則,深度大概三四米,洞底光線昏暗。她向深處使勁看了半天,看見了一頭死去的駝鹿。
“這是……陷阱?”
“看樣子是的。”弗雷克的聲音傳上來,“這頭鹿掉下來之後,上面的缺口又被枯枝落葉和積雪覆蓋,我一時沒注意就……”
薇利亞趴在洞緣,試着伸出手,完全夠不到他。即使她能夠到,也沒力氣将他拉出來。
她扭頭看向奧蘇,想了幾秒。奧蘇的力氣倒是足夠大,但他的手也伸不了那麼長,何況洞口附近沒有合适的借力點,他反而會被下面的人扯下去。
她抱着一絲希望,拿過奧蘇身上的背包,再次将裡面的物品翻了一遍。不是她的錯覺,背包裡确實沒有繩索。
薇利亞稍微有點緊張,趴在洞口問:“你那裡也沒有繩子嗎?”
“沒有。”弗雷克剛剛也将自己的包翻了一遍,“原本是有的,前段時間借給别人,忘記要回來了。”
薇利亞神色變得凝重。
沒有繩索,她幾乎不可能将弗雷克從地洞裡救出來。
“抱歉。”他說。
她表情舒展了幾分:“你為什麼要道歉?掉下去的又不是我。”
弗雷克低下頭,顯然也想不出合适的脫身方法。這是專門的陷阱,不是自然形成的地洞,洞壁直上直下,爬是爬不出去的。求救……最快的方法是通過終端求救,但森林裡隻有GPS衛星信号覆蓋,普通終端無法借由此波段進行通訊,也就是說,他們聯系不上基地。
他考慮片刻,道:“回基地找人來幫忙,這應該是最快的辦法。薇利亞,你和奧蘇現在原路返回,記住這個地點,找人帶上繩索回來,我等你。”
他表現得異常鎮定,三言兩語便将問題解決了。薇利亞卻看了他片刻,從上方可以勉強看清他蒼白的臉色。
“你真的沒有受傷吧?”
“沒有。”他搖頭,“掉下來的時候恰好落在駝鹿身上,緩沖了一下。”
薇利亞點點頭,将視線從洞内收回,習慣性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然後她對奧蘇說:“奧蘇,你回研究所求助,那裡應該有人值班,現在就去。”
奧蘇似是呆了一下,一時竟沒有動作。
“你和他一起走。”弗雷克立刻道:“你沒必要留在這裡。”
薇利亞不想和他廢話,她能猜到他會說些什麼。他帶着槍和足夠的食物、飲水,看上去好似沒有危險。但萬一他的運氣差到極緻,駝鹿屍體散發出的腐肉氣味兒引來大型食肉動物,事情就麻煩了。無論狼群、老虎或豹子,恐怕都不會将這種程度的陷阱放在眼裡。
“去吧。”她看着奧蘇的眼睛,輕聲說:“這是命令,奧斯瓦爾德。”
奧蘇盯着她看了兩秒,轉身離去。這段時間對于機器人而言很是漫長,他僅用千分之一秒就可以做出許多複雜的運算,何況是兩秒。
但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他還是遵從了命令,循着原路返回,腳步越來越快,幾乎與人類全力奔跑的速度相當。
薇利亞看着機器人小小的背影,她用不着叮囑什麼,奧蘇他什麼都懂。
弗雷克沉默着,直到她将目光轉回洞内,他才開口:“奧斯瓦爾德是……”
“是他原本的名字。”薇利亞說,“隻有叫出他的本名,他才會無條件聽從我的命令。”
“強制命令程序。”他道,“用來降低第一法則的權重?”
“沒錯。”
“你這麼做對他太殘忍了。在他心目中,保護主人才是第一重要的任務。”
薇利亞一時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弗雷克輕輕地歎了口氣,事已至此,他知道多說無益,現在勸薇利亞走已經晚了。
最終他隻是說:“如果真的有危險,你留下來也隻是多搭上一條人命,以後不要這樣做了。”
“不一樣。”薇利亞卻說,“動物都很聰明,它們能看出你是個受困的人類,所以,即便你有武器,還是會被攻擊。我在這裡就不同了,我能夠自由行動,它們發動攻擊前總得掂量掂量,甚至可能懷疑這是個另類的陷阱。”
弗雷克無言以對,他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沒錯。薇利亞身上一直有種令他欽佩的特質,她不會因為别人的幾句否定就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即便她年紀還這麼小。
見他不說話,薇利亞幹脆抱着槍在洞口坐了下來。以防萬一,步槍一直保持着上膛的狀态,槍口對着森林深處。
周圍遍布青松雲杉、亂石灌木,都被白雪覆蓋,山中一時靜寂無聲,連鳥鳴都聽不到了。
薇利亞坐在雪地上,幸好她的褲子夠厚,寒意一時透不過來。
弗雷克也在洞底尋了個相對幹淨的地方坐下休息,駝鹿屍體的腐臭氣味兒令人難以忍受,但幸好現在是冬天。這頭鹿落入陷阱的時間還不算太久,加之天氣寒冷,它沒有腐爛得太嚴重,更不會滋生或引來昆蟲。如果現在是夏天,他恐怕一秒都無法在洞底多待。
他盡量不去看死去的駝鹿,強迫自己将目光定在空空如也的洞壁上。
薇利亞身體前傾,低頭看着他:“要是你一個人呆在這兒,不會害怕嗎?”
“還好。”他說,“我更怕你有個三長兩短,維克多恐怕會和我冷戰一輩子。”
薇利亞沒有反應,她反應不過來,弗雷克這是在……開玩笑?他竟然也會開玩笑。
“奧蘇在一個小時之内就能趕回研究所。”她掏出終端看了看時間,“現在是十點半,再過兩個小時,我們就能得救了。”
“聽起來很漫長。”
薇利亞将終端塞回兜裡,看了他片刻,說:“你不會真的以為維克多是因為獵犬才跟你冷戰的吧?”
“我還沒遲鈍到那種程度。”他無奈笑了一下,“我大概能猜到原因。”
“聽說自那之後,你就再也不去山裡打獵了。前幾天你提出要來打獵,我還挺吃驚的。”
“那不過就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他說,“我隻是覺得,遲早要突破這層心理障礙,但沒想到會這麼不順利。”
薇利亞笑了一聲。
雪似乎停過一會兒,現在又開始下了。小小的雪花緩緩從空中飄落,落在她的衣服和帽子上,天空陰沉沉的,幾乎與林中積雪一樣蒼白。
不知過了多久,弗雷克問:“你冷不冷?”
“還好。”她打開背包,拿出保溫杯喝了一點熱水,繼續剛才的話題:“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會豁出命去救那個人造人?聽說你和他并不認識。”
他沉默了幾秒,“你也覺得很奇怪嗎?”
“那倒不是,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一開始隻是出于責任心。”他向後靠着洞壁,“基地的人造人都歸我管轄,我是他們的上司。失蹤了一個人,我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我必須試着去找。”
薇利亞點了點頭。弗雷克隻是看起來冷淡,但他的性格中的确有着相當老好人的一面。
“到後來,就純粹是同情了。”他說,“那孩子傻乎乎地偷了原住民的獵槍,逃進森林裡,隻是為了獲得自由。他什麼都不懂,以為走出這片森林就自由了。
“我也知道,我沒必要為了他搭上自己的命,确實沒必要,基地有那麼多人造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他說,“我隻是覺得,我應該救他。我理解他想要逃走的心情。隻要他能夠活下去,今後或許還有希望獲得自由。”
他稍稍擡起頭:“你不這麼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