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記得。”薇利亞沉默片刻，“他禮貌得有點吓人。”

經過一片郁金香花壇，他倆在雨中駐足看了幾秒。

“有一次我烤了餅幹給他吃，他甚至不敢多吃。那時他都登艦一個多月了，對我也不算陌生。況且他的軍銜比我對外公布的軍銜還要高上幾級，不知道他為什麼總是那麼拘謹。”她道，“不過，也幸好他來了。”

奧蘇：“為什麼這麼說？”

“正如羅伊斯所說，我在基地接觸的大多是人造人和機器人，關系近的人類太少。後來在星艦上更是長時間見不到别人，缺乏與人類的交流。而且基地的經曆一定程度上使我的性格更加根深蒂固，長此以往容易走極端。

“而布蘭登雖然看起來沉穩得可怕，實際上卻很單純。我看得出他很善良，有點像是傳說中接近于完美的那一類人。和他相處讓我覺得，人類這種東西畢竟不是一無是處、毫無指望。”

奧蘇：“你明明也有許多其他的人類朋友，況且，薩頓是人類。”

“沒錯。但那兩年我暫時想不到那麼多。”

“你是因為這個才喜歡他？”奧蘇感到好奇。

“倒也不能這麼說。我喜歡他是因為他恰好方方面面都是我喜歡的樣子，就跟假的似的。”薇利亞平靜地指了指斜前方的一幢樓：“我們是不是到了？”

——

他們進門時，布蘭登正在準備午餐。家裡有家用機器人，所以他很少做飯，但不是完全不會做。

餐後，薇利亞略微參觀了一下他家。他在家裡的生活習慣和在星艦上差不多，房間各處都幹淨整潔，很少有東西散亂地堆在外面。家具色調偏冷，似乎是極簡風格。要說有什麼特色的話，他很喜歡收集杯子，有一面牆的展示櫃專門用來放各式各樣的杯子。另外，他家裡有一架三角鋼琴，還有不少和音樂、機械相關的元素。

隻是參觀了一下，又喝了點茶、聊了會兒天，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晚餐他們訂了外賣。布蘭登家有小型吧台，機會難得，薇利亞就露了一手。黃昏時分，兩人來到露台，小圓桌上放着一杯鹹狗和一杯威士忌迷霧。

“一會兒你回學園嗎？”布蘭登問。

“回家。”薇利亞道，“羅伊斯來接我，七點左右到。”

現在是六點。布蘭登家樓層較高，從這裡能看到學園的行政大廈。校内公園的大片湖泊就像一面鏡子，倒映着落日和風中破碎的雲絮。

薇利亞：“在家随時能看到上班的地方，會不會有點難過？”

“還好，我不讨厭這個工作。”他說：“不過可能主要是因為……我是理事長。”

薇利亞失笑：“你總是這麼誠實。”

誠實得可怕，在約頓那時也是一樣。

“所以，名字為什麼不能說呢？”

布蘭登：“什麼？”

“你在奧羅拉酒店喝醉的那次。”薇利亞道：“你說我喜歡的人不是你。我問你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你的回答是——名字不能說。”

布蘭登對這件事稍微有些印象。

“所以，阿列克謝這個名字，為什麼不能說呢？”薇利亞坦然看着他。

夕陽照在她的側面，布蘭登呆住了。這個名字有些震痛他的耳膜，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星艦遇襲之後的第三個月，他在整理薇利亞遺留在西伯利亞号殘骸中的物品時，發現了一個手提箱。星艦損毀嚴重，但手提箱表面材質堅固，裡面的東西并未受損。箱中放着一隻鈎針編織的白色兔子玩偶、一個紅酒禮盒，和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清晨雪地間的帳篷，還有某個人被遮住一半的背影。

當時，布蘭登以為那是維克多，因為那人有一頭金發。在後來的漫長時間中，他才逐漸意識到不對，并調查清楚那個人的身份。

這是薇利亞第一次在他面前說出這個名字。他呆了兩秒，很快鎮定下來：“因為……”

“因為他是罪人。”薇利亞說。

她的目光又落在遠處了。

布蘭登明白，薇利亞忽然提起這件事，多半是想把這個話題說開。他并不介意，他現在已經知道薇利亞對阿列克謝的感情不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樣。

但正如他的猜測，或者說是直覺。在提到阿列克謝這個人時，薇利亞會稍微有一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在提到那位克隆人時，尚且能保持冷靜。但當想到阿列克謝時，她似乎有種抑制不住的憤怒，這憤怒在無力中燃燒殆盡，最終隻剩下一片死灰。

所以她現在才會露出這種神情，好像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說是失望或者絕望都不太合适，隻能說是接受現實後的某種死寂。

“你說的對，這個名字确實不能說。”她再次開口，“自從2573年我離開基地，就幾乎再沒提起過這個名字。他的名字就是禁忌，讓人知道我認識他，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事。”

布蘭登神色複雜：“他現在……在哪兒？”

薇利亞搖了搖頭：“我想救他，但沒能做到。弗雷克說他死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