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冷靜下來之後，我覺得人類也隻不過就是一種普通的生物而已。如果其他生物擁有了像我們這樣的智能，大概也會做同樣的壞事。”他說，“當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說人類的智能很高。相比起河外星系可能存在的高級智慧生命，人類或許還差得遠呢。”

薇利亞：“你也相信有外星人？”

他笑了笑：“很難不去相信。

“還有一個原因，人造人嘛，本質上和人類沒有區别。易地而處，他們也會出于複仇以外的目的加害人類。我身為人造人研究者，就算再怎麼為他們打抱不平，似乎也沒有立場去讨厭人類。

“但你不一樣，你是機器人學家。我想，機器人和人類的區别還是很大的。所以……”他認真問道：“你讨厭人類嗎？”

“不怎麼喜歡。”

“也不喜歡布蘭登和薩頓了嗎？”

“喜歡。”薇利亞頓了頓，“我承認這問題本身有點奇怪。正常人應該不會以喜歡小貓小狗的态度說出喜歡人類這種話，反過來也是一樣。每個人都有喜歡的人和讨厭的人，至于對人類整體是喜歡還是讨厭，可能沒人會關心。”

“确實是奇怪的問題。”斯諾說：“但用來問我卻正合适。”

他沒花多少時間就把鮮奶油打發好，放在一邊，在水池邊洗了手，擡眼時欲言又止：“薇利亞……”

薇利亞從他眼神中讀出了些什麼，說：“放心，我可從來沒有過奇怪的想法。

“就比如現在，我在這裡幫你做蛋糕。我們兩個都是人類，在人類創造的環境中，做着大概隻有人類才會做的事，我覺得很開心。我也非常喜歡威爾士學園。這些都是人類社會的産物，否定人類，就是否定我身邊的一切，我沒有過這種想法。要是因為某些陰暗面就否定整個群體，我也就和克倫·特列斯差不多蠢了。”

斯諾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

薇利亞：“……我看起來就那麼像壞人嗎？”

斯諾道：“不是。隻是……以你的潛質，如果去當了壞人，大家可能就真的完蛋了。”

“不會的。”薇利亞說：“人外有人。

“不過，如果抛開這些所謂的冷靜客觀的想法，就個人情感而言，我還是偏向人造生命。”

“這沒什麼，我和你一樣。”斯諾道，“經曆導緻的情感傾向很難改變。”

薇利亞點點頭，仔細看了看自己切出來的奧利奧餅幹碎塊：“我是不是切得太多了？”

“不多，正合适。畢竟我們要做三層蛋糕呢。”

——

晚間，艾斯特坐在書房的電腦前，查看不久前克倫·特列斯交給他的資料。

沃茨家族成員不少，自然不會住在一處。這一代中在政界稱得上是号人物的也隻有他和薩頓而已。位于市中心的老宅，按理說該是薩頓繼承，家中有不少價值連城的珍貴藏品。可薩頓對此并不在意，他不喜歡住在老宅，于是房子落到了艾斯特手裡。在日常生活中，艾斯特沒有使用機器人的習慣，目前這棟房子是他和幾個傭人在居住。

這份資料是克倫在被軟禁之前交給他的——梅因大概還不知道自己的電腦被動過了手腳。雖說艾斯特和梅因同在大臣之位，但梅因身為智慧機械事務大臣，能夠接觸到更多“機器人計劃”的資料，還親自去過西伯利亞基地的機器人研究所。艾斯特後來倒是也去了，但他抵達之時，有價值的東西早已被梅因和薇利亞帶走或處理掉了。總之，要想知道更多基地曆史，翻閱梅因電腦中的資料是個不錯的選擇。

如今他要對付的人是薇利亞·沃茨，要擊潰她，就得更了解她，她在基地的經曆是絕佳的突破口。艾斯特曾借助記憶提取裝置窺探過她的一部分記憶，但為了避免對她造成過度傷害，他們的操作極為小心，提取到的信息畢竟有限。

他甚至試圖從布蘭登身上下手，可那小子是銅牆鐵壁一塊。他根據提取到的記憶，講了許多薇利亞和阿列克謝的事情，并聲稱阿列克謝還活着，期望對方能鬧出些動靜，分散薇利亞的注意力。可布蘭登不為所動，艾斯特隻好再往别的方向挖掘。

說起阿列克謝……梅因之所以軟禁克倫，大概就是怕他繼續胡鬧，阿列克謝會一怒之下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畢竟，據說克倫·特列斯曾被列入APA的必殺名單中，梅因百般求情，才使他逃過一劫。

艾斯特對此倒是無所謂。在他看來，克倫幫助他和索菲的動機，與其說是與梅因觀念相悖，倒不如說隻是純粹的賭氣，要和梅因對着幹。而他與梅因雖然有過短暫的合作，卻從來不是朋友，不影響克倫繼續賭這口氣。克倫·特列斯的行動力很強，在某些事情上的确能幫上忙。艾斯特接受他的支援，但并不是非他不可。

克倫和梅因的關系有時會讓他聯想到自己和薩頓。

具體是從何時起，他對薩頓的感情從仰慕變成了恨意，他已經記不太清了。薩頓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是他年少時真心孺慕的對象。但……或許是因為薩頓太過不正常了，才華橫溢又随心所欲，艾斯特需拼盡全力攫取的東西，對薩頓而言唾手可得，艾斯特視若珍寶的東西，薩頓卻表現得渾不在意。久而久之，艾斯特逐漸感到了對他的嫉妒和不理解。而薩頓本人，對弟弟的這種複雜情感顯然一無所覺。

甚至……艾斯特認為連薇利亞都察覺到了，薩頓卻始終遲鈍得無可救藥。

這種情感到達巅峰後就成了恨意。但即便如此，艾斯特對薩頓從未有過真正的惡意。他隻是想讓薩頓不痛快而已。薇利亞冰凍沉眠的這些年，薩頓應當已經嘗到了教訓——生而為人，畢竟不可能事事順心，活着本身就是痛苦。可艾斯特覺得還不夠，或者說，他必須親自動手，給哥哥帶來一些并不緻命的痛苦，他自己也不清楚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

在合适的時機，他遇到了索菲。他恰好能夠提供索菲需要的金錢和政治資源，而索菲恰好能夠做到一些讓薇利亞不痛快的事。傷害薇利亞就是傷害薩頓，對他而言這就足夠了。

他從未想過危及薇利亞的性命，也相信索菲不可能這麼做。畢竟，索菲是個機器人。

就這麼胡思亂想着，艾斯特順手篩掉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資料。現在他正在浏覽的是一份記載基地人造人叛亂事件始末的機密文件。他身居高位，自有多種收集情報的手段，就算不去窺探薇利亞的記憶，也能通過别的渠道了解事件概貌。文件前半部分内容與他此前所知沒什麼出入，基地的“弗雷克·威爾士”隻是個克隆人，在叛亂發生時臨陣倒戈投靠阿列克謝，這些他都清楚。

但……對于援軍抵達地球之後的隐秘曆史，艾斯特幾乎一無所知。他正想繼續往下看，文件卻在他向下翻動時變成了亂碼。

艾斯特怔了怔。

電腦突然彈出視頻通訊窗口，疑似黑客入侵。梅因·特列斯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别看啦。”梅因說：“你以為真正有用的東西會那麼容易讓他拿走嗎？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吧，你很快要倒大黴了喲。現在快點去找薩頓大人，讓他替你求求情，或許還有一線……”

“啪”。

艾斯特冷着臉，按下了強制關機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