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江留月進來的時候動靜實在太大,吓到已經到了後面幾家去完了之後,又折返回來幫助這家殘
疾老人打糕的金濟東和李尹錫。
“汪汪汪~!!!”
大黃狗也随後跟上,歡快的追上了江留月,張嘴就咬住了江留月的衣服。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留月拼命不停的扭動着肉嘟嘟的身子,雙手像是舉起炸藥包一樣舉起白蘿蔔,發出凄厲的慘
叫。
所有人都驚呆了……
結果,那隻狗,居然就是這家老人養的。
等江留月洗幹淨手臉出來的時候,本來趴在太陽地裡打滾的狗一骨碌起來,搖着尾巴繞着她不
停的打轉。
“好像很喜歡你。”
老人因為一隻腳殘疾,隻能坐在蒲團上,笑眯眯的招呼江留月過去。
“奶奶家的狗吃蘿蔔~~”
江留月瞪大眼睛,十分鄭重的對老人說,又忍不住好奇的鼓着腮幫子問:“為什麼?它不吃别
的嗎?”
“因為沒别的吃的。”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并沒有什麼悲苦的表情,而是一種安于天命的自
然,隻是略微遺憾和心疼的看着那隻圍繞着江留月不停搖尾巴的狗:“隻有村長會送地裡種的蘿
蔔來,因為和我這樣的沒用的殘廢一起生活,才一直委屈它,吃個蘿蔔也像是吃肉一樣。”
“奶奶為什麼那麼說啊……蘿蔔很好吃啊,當然,不能一直吃,我們送來大米來,您要多吃點,長命百歲,健健康康的才好呢。”
江留月看着老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忍不住握住了老人的手,看着那皲裂幹枯的雙手,用自己
的小嫩手不停的蹭着。
“奶奶那麼說的話,我們Alice要哭鼻子了,您健健康康的,孫輩們也才能放心啊。”一旁回
來的尹忠信也急忙寬慰道。
“阿一古,我哪裡那個福氣啊,我的兒子很年輕就死了,隻有狗和我這個老太婆一起活
了。”老人說的話,卻令人十分的心痛。
“我們孝信,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又孝順,又十分的正直善良,從小到大,一次都沒讓我失
望過的我們的兒子,很年輕的時候,離開村子去釜山了,說去出海,到很遠的地方,說要掙很多
錢,和漂亮的善良的媳婦一起回來……”
漸漸的,人們都安靜下來,看着老人絮絮叨叨的,撫摸着蒲團已經翹起來的邊緣,講述着那被
埋藏了好幾十年的故事。
“結果就不回來了。”
老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賭氣的樣子,甚至有些生氣的,肩膀往前頂了一頂,下垂松弛的嘴
唇往下彎,耷拉着,一個十分悲傷的樣子。
“很多人來,說他活着的時候是個多麼好多麼好的人。”
“可這樣,我的兒子也不回來了,我們孝信,不回來了。”
她沒有哭,隻是有些出神的看着破舊的大門。
“門上的桃符,是我們孝信最後一次回來的時候釘的,我還記得,我們兒子那麼高,都不用梯子,我的兒子……”
她頓了頓,然後,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微微的晃着:
“真的~真的~~長的很好,長成了很好的孩子……”
那年邁的模糊的雙眼悠遠的看着,仿佛能透過幾十年斑駁的時光,刺透進去。
高大的俊朗的年輕人笑容滿面的用鄉音和母親說話,有力的大手拿着錘子和釘子,規規矩矩恭
恭敬敬的為母親釘好了辟邪的桃符。
那應該是一個新年,雪還沒有融化,空氣有些幹冷,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噴着熱氣騰騰的白
霧。
那麼鮮活、溫暖。
後來門壞了,村子裡有人要修,老人也沒有讓修。
怕換了鎖,我們孝信回來,進不了門。
老人就那麼日複一日的,坐在蒲團上,走廊下,下雨也好,日曬也好,刮風也好,冰凍也好,就那麼看着壞了的關不了的門,看那已經褪色腐朽了的桃符。
有孝信在守着,她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怕。
“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我就那麼過日子,這個家門,從來就沒像是今天那麼熱鬧過,從來沒有
過那麼多的人。”
老人捉住李尹錫的手,拍打着他的肩膀,然後又去捉住金濟東的手,拍打他的手,握着了,狠
狠的攥一把。
“就像是我的兒子一樣。”
她說。
“我們孝信活着的話,應該也像是你們一樣。”
在令人壓抑的有些悲傷的氣氛裡,大家為老人整理了家,然後由工作人員背着老人去做詳細
的檢查,因為老人身體的緣故,檢查的時間很長,結束的時候,大家都基本收工了,隻等着送老
人回去。
江留月去送老人回去,沒想到的是,老人卻捉着她的手,看着她,然後指着那一隻跟着江留
月後面撒歡的大黃狗說:“你帶走吧。”
“……诶?”
“你帶走吧,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你把狗帶走吧,帶它去過好日子,去吃好的,不要跟着我啦。”
“……奶奶……”
江留月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無措。
“帶走吧,帶走帶走。”
老人一邊說,一邊背轉身去,偷偷的摸了摸眼睛,往後揮了揮手。
“……”
江留月呆了一會,還沒能想到什麼的時候,大黃狗卻像是能感知到什麼一樣,汪汪的叫着,跑
到老人跟前,扯着老人的衣角,發出嗚嗚的聲音。
“走吧,跟着這個孩子走吧,是個漂亮善良的好孩子,你會有好日子過的,走吧,别跟着我等
死,你比我的命長些,走吧。”
老人絮絮叨叨的說着。
大黃狗仿佛聽懂了一樣,忽然發出一聲哀怨的哭号,然後無精打采的趴在了地上,牙齒咬着老
人的衣服,不肯松開。
“……唉喲……唉喲……真是……唉喲……”
這樣僵持了好久,所有的工作人員都隻能默默的看着,許多女工作人員都轉過身去,哭的不成樣子的時候,老人擡起手打了狗狗兩下,忽然抱着狗哭了起來。
“好吧。”
她一邊哭一邊說:
“你就陪着我吧,陪着我這個老東西……”
“我們一起……”
“等孝信回來。”
工作結束了。
已經和所有人都告别過的江留月卻站在保姆車前面,一直沒有上車,隻是靜靜的看着道具組把
東西收起來,所有的熱鬧就像是潮水一樣褪去,露出原本的斷壁殘垣。
她站了很久。
直到最後一盞場地燈熄滅。
一切歸于寂靜。
而這寂靜,是多麼的刺耳。
孝信,在這樣的黑暗和寂靜中,你還找的到回家的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