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4.惡緣 (上)
有沒有什麼緣分,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讓人感到痛苦的呢?
崔勝铉根本睡不着。
隔壁床的大聲已經睡熟了,房間裡沒有開燈,也十分的安靜,隻能聽到大聲均勻的呼吸聲。
崔勝铉拿了一盒煙,打開了陽台的門,又反手關好。
五月的東京已經很溫暖了,但是身處高層風口,身上還是感到了陣陣的涼意,讓一直發熱的頭腦
漸漸的冷靜了下來。
啊,自己是怎麼回答社長的呢?
……腦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愚蠢道目瞪口呆的程度了。
那瞬間,還以為自己被看穿了,瞬間就羞愧的恨不得縮成一團。
“嚓。”
打火機發出清脆的摩擦聲,藍色的火苗跳躍了起來,崔勝铉低頭點燃了香煙,深深的呼吸了一
口,辛辣的尼古丁竄到了肺裡,白色耳朵煙霧彌散開來,眼前清晰的璀璨的夜景,仿佛又恍惚了
一些。
他痛恨自己自己這樣的性格,明明知道必須要面對,也總是選擇逃避。
曾經指引他勇敢前行的外公,也已經到了天堂。
崔勝铉緩緩的呼出一口煙,坐在冰冷的地上,擡起頭,看着東京那稀疏的星空,慢慢的眯起眼
睛——
外公,您又在哪顆星星上面,注視着我呢?
外公……?
“外公!!!”
隻有三歲半的崔勝铉唯獨喊外公喊得特别的響亮和清晰,他晃動着自己的小短腿,在傭人忙不疊
的驚慌的追趕下跑過了長長的走廊。
哦。
是了。
是……木浦,那古老又龐大的宅院,黃色的泥土,綠色的草,藍色的天空上,稀稀疏疏的白雲總
是若無其事的飄蕩着,長長的木走廊在奔跑的時候,發出咯吱咯吱的好聽的聲音,還有小小的男
孩那噗通噗通的腳步聲和傭人着急匆忙卻仍然不失恭敬的啪啪的腳步聲和寬大的韓服裙擺沙沙的
聲音。
“外公~~~!!!”
跑的滿臉熱汗的崔勝铉一把拉開了紙門,小男孩力氣挺大,差點把紙門給撇開,還好傭人眼疾手
快,一把扶住。
“哦,是勝铉啊。”
時值新年,外公穿着正統的韓服待客,廂房裡燃燒着暖暖的炭火,被凍得紅通通的小小男孩的臉
頰感到了絲絲痛意。
外公停下了和客人交談的動作,慈愛的看着勝铉,并且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位。
勝铉急忙捂着自己的臉,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直接撲到外公身邊去。
立刻有傭人拿來了軟墊給小少爺,并且端上了新鮮的糕點,跑了大半天的勝铉早就餓壞了,直接
伸手拿了糕點,狼吞虎咽的吃着。
“勝铉也長大了很多。”
聽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崔勝铉瞪大了圓滾滾的眼睛,看向了對方。
和外公隔着一個矮桌盤腿而坐在榻榻米上的軟墊上的,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男人,和外公一
樣穿着傳統韓服的他,衣料考究而豔麗,鵝黃色的鮮豔外衣襯托的那張白皙清秀的臉溫潤如玉。
勝铉是認識他的。
“新年萬福。”
嘴巴裡還含着糕點,小小的胖胖的男孩子恭敬地雙手放在地上,行了一個禮。
“新年萬福,勝铉真的長大了不少啊,還記得我嗎?”
勝铉點點頭。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是他确實對這個人很有印象。
對方出身于比麻浦更要高貴的宗家,那個家族龐大而富有,所以身為嫡子的他每次來到麻浦拜訪
外公,都會得到十分的禮遇和外公親自的接待。
禮遇在宗家交往中稀疏平常,但是能讓外公親自接待的人卻寥寥無幾,外公性格灑脫不羁,在宗
族裡是出了名的怪人,能總是和外公一起來往的人,大約也不是什麼傳統的翩翩公子了。
這人生的一副好皮相,行為翩然風流,照顧勝铉的傭人們私底下也忍不住偷偷議論,小小的勝铉
雖然聽不懂她們那些溢美之詞,大約也覺得對方是個了不起的人,所以也乖乖的收斂了自己的性
格,老老實實的吃着糕點,并不搗亂。
外公和那個人交談着,兩個人說話都讓人十分舒服,語速不急不慢,講話也頗有藝術和對弈的感
覺,引經據典或者談論鄉野趣聞都能從善如流,顯然是十分愉快的交談。
吃飽了的勝铉窩在暖呼呼的爐子旁邊,漸漸感到眼皮重了,便直接躺倒,在外公的腿邊睡着了。
伺候的傭人想要過來抱走熟睡的勝铉,誰料小家夥警惕的很,立刻拳打腳踢。
“下去吧,不用在這裡了,去休息一下。”
徐瑾培看着這精力過于旺盛的外孫好笑的不行,揮手讓傭人退下,自己拿了外袍罩在勝铉身上,
依然讓他睡在自己的腿邊。
胖胖的小男孩吧唧吧唧嘴,還一臉的碎末,就繼續呼呼大睡。
“勝铉在你身邊養的很好。”
“勝铉是個好孩子。”
徐瑾培細心的拿着手帕擦掉外孫嘴角的碎末,慈愛的笑了,然後擡起頭,看向對面坐着的那年輕
的嫡子,擡手為對方續上了熱茶:
“有什麼事情,讓你在煩心嗎?”
傭人離開了,兩人便不再有所顧忌,開始真正交心的談話了。
“煩心的事情,什麼時候都有。”
雙手恭敬地接過茶杯,柳天熏苦笑道:“一件接着一件,真是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對你的近況也有所耳聞。”
徐瑾培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寬大的袖子:“聽說你最近的成績非常的優秀,很是得到了賞識,
美術院準備讓你出國深造,甚至對你有着超過叔父的期望。”
徐瑾培說的叔父,是指自己的叔父,韓國印象派鼻祖,在世界美術界也十分有名望和風格的大畫
家金煥基。(一說是舅父)
柳天熏聞言,隻是苦笑了一聲。
“家族對你的事業,依然那麼反對嗎?”
“感覺無論做什麼,都無法動搖他們讓我繼承家業,守着鄉下那死氣沉沉的百年家業的決心,真
是讓人頭痛。”
柳天熏對美術極有天分,祖上也曾經出過非常優秀的畫家,也有王宮畫師之類的榮耀加諸于身,
作為家族的嫡子他也自小在名師那裡學習古典繪畫,沒想到的是,古典繪畫沒學好,他卻着迷于
印象派和抽象派的作風且一發不可收拾,作品帶回家,上頭一個沒穿衣服的妹紙抱着個大鐘表騎
在一頭鳥上,這個被導師還有别的新銳畫家贊不絕口的作品卻差點把爺爺給氣的腦出血直接送院
搶救。
這裡也能看出來,柳天熏并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宗家子弟,他和徐瑾培在某種意義上是同一種人,
叛逆而灑脫,不甘心拘束于這快要腐朽的宅院和落滿塵埃的曆史之中。
不過最近,他和家族的沖突日益尖銳,卻是因為另一件事情。
在過年之前這樣正式來訪,也是為了請求徐瑾培的幫助。
宗族的新年十分的熱鬧,來訪的客人絡繹不絕,因為很多子弟都身世顯赫,下屬或者員工來送禮
問候的人也很多,外公從臘月二十幾開始,便整日忙碌在前院,履行自己身為宗族族長的職責。
因為崔爸爸并非是宗族出身,在這樣忙碌的時候,便也幹脆到木浦來過年,老一輩對宗族總是十
分的尊敬向往,而且這也是疏通人脈的好時候,軍隊來拜訪問候的人,便也隻得到木浦來,徐家
一時門庭若市。
比起熱鬧的前院,後宅卻十分的安靜,就連隻有七八歲的崔惠允都被拉去和同齡的小女孩交流,
沒有玩伴的崔勝铉便一個人無聊的在傭人的照看下在院子裡玩雪。
三歲的小男孩就像是小狗一樣不安分,見縫就鑽,每個房子都要來個大探險,傭人不敢約束,便
隻能慌裡慌張的跟在身後。
“啊……”
崔勝铉猛然刹車,手裡還抓着一個大大的雪球。
走廊上坐着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比起陌生的臉,崔勝铉更好奇的,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盯着那圓滾滾的肚子,小心翼翼的靠近。
“……”
對方也看到了他,微笑起來,招手讓他過去。
崔勝铉撇撇嘴,有些不好意思,将雪球丢掉,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慢慢的晃了過去。
“你是誰家的小男孩啊,長的這樣好看。”
對方拿着溫暖的毛巾給他擦拭凍得通紅的手,笑眯眯的問道。
……真是個漂亮的女人。
然而隻是瞅了一眼,崔勝铉的注意力,就又集中在對方的肚子上。
“要不要摸摸看?”
……可以嗎?
有點可怕诶。
小小的勝铉遲疑着,慢慢的伸出了手撫摸上對方的小腹。
隔着溫暖的大衣,他感受到了那奇特的弧度,因為這樣古怪的感覺而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然後——
“媽呀!”
崔勝铉立刻縮回了手,驚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女人,整個人都驚呆了:
“動動動動……動了!!!!”
“啊,因為很喜歡你,所以在和小哥哥打招呼啊。”
“……是嗎?”
崔勝铉吸了吸凍出來的鼻涕,莫名其妙有些高興。
他幹脆跪坐在了女人的旁邊,一隻手還是搭在對方的肚子上,好奇的整個人都要趴過去了,像是
小狗一樣的聞了聞。
女人身上很香,很溫暖的香氣,讓人渾身放松。
腹中的胎兒在輕輕的動着,似乎在對那撫摸着自己的小手給予回應。
“他什麼時候能出來呢?”
勝铉眼巴巴的瞅着,咬着嘴唇,小手舍不得離開。
“就是新年過後不久,會和春天一起過來哦,聽說那時候出生的孩子都會脾氣溫和又善良。”
崔勝铉點點頭,煞有介事的樣子:
“那,我和他一起玩。”
“呵……是個女孩子喲,是她喲。”
被逗笑的女人糾正道:“因為是個女孩子,所以你不可以帶她玩太粗魯的東西,也要照顧她,這
樣也可以嗎?”
女孩子?
小小的胖胖的勝铉明顯受到了殘酷的打擊。
怎麼可以是女孩子?!
女孩子又愛哭,又很脆弱,而且哭起來好吵好吵,還穿的花花綠綠的……
勝铉扁着嘴,有點不能接受。
似乎感覺到了,小孩子動的厲害了一些,似乎抗議的踢着那嫌棄自己還貼着自己不撒手的小胖
手。
“好、好啦!!”
胖嘟嘟的小勝铉很不甘心的說道:
“我,我保護她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