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七明白她的意思,她這是不希望自己被旁人另眼相待,否則早在一開始她就不用那般掩飾了。
“沒事沒事。”
他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屋子裡靜靜的,沒人說話,略顯尴尬。
他數着手指定在那兒,呆楞着盯着指節看,結果還是逼不出睡意,最後也隻好放棄了這個想法。他偷偷瞥了一眼阿霖,她也沒有困意,看起來還有些局促和不安。
這讓芍七也不自在,為了緩解這一局面,他終于忍不住開了口,說道:“那個……屋子裡原本就隻有你一個人住麼?”
“嗯?嗯……”阿霖淡淡笑着,點了點頭。
“咳……我的意思是,雖然我們現在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且我還是個陌生人……但是你不用覺得不安,我肯定不會對你做什麼,更不會害你。”
阿霖聞言怔住。
芍七燒了臉,頓時後悔說了那些話,他知道自己越是說下去,就是将事情越描越黑。
“額……啊……我……我的意思是,你是我救命恩人,我會好好感謝你!”他險些口不擇言起來。
“嗯。”阿霖轉過頭去,神情看起來是比之前放松了一些。
“對了,聽你話的意思是,這兒還有别的不少村民吧?好歹我也是個男子,最後安置我的事情如何都交不到你手上吧?”芍七不假思索道。
阿霖笑着搖了搖頭,帶着無奈的意味,說道:“豫縣出事以來大家都是人人自危,最多也就管管自家的事情,怎麼會去管我這個無依無靠的瞎子?更何況這般情況維持了四年有餘?這段日子是冬天,村子偏僻,物資缺乏,村民們又怕自己染上外頭的瘟疫,都不敢遠出,活動受限又得不到援資,日子都是掐着指頭過下來的。
後來開始有避難的人跑到我們村子來,村民還是看人可憐願意留他們。結果越來越多的人來了,大家生活拮據,就都不太樂意了。畢竟,雖然不想看到别人死去,但也比看着自己死去要好得多。”
她的話裡帶着寒氣,偶爾的歎氣雖然微不可聞,卻能從火光之上乳白色的濕氣窺見一二。
“所以你……”
“你倒在荒地裡,剛巧被撿幹柴的我發現了。村子裡的大叔人好,他肯幫我背你回來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隻是大家過得都難,我不能勉強大叔,所以最後就是我來負責安置你了。
不過,我還是之前的意思,因為我看不見,自力更生的能力不如人,過得沒有多麼舒坦,所以你多見諒。”
若是她沒有發現他,他就不會活到現在;若是她和旁人一樣選擇視而不見,他就不會活到現在,而她也不會給自己平添生活上的壓力。
他知道這都是因為阿霖的善良,但,卻給了他一份被人重視的溫暖。這份溫暖令人安心,他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想到這裡,芍七的眼眶裡已經升起了暖暖濕意,他嘴角蠕動想說什麼話,最後還是默默别過臉去,盡量穩定好情緒,說道:“真的很謝謝你,今晚,是我過過的最安心的夜晚。”
阿霖輕笑一聲,說他:“你不是失憶了嗎?以前肯定過過很多個像這樣甚至比現在還要安心的夜晚。”
阿霖的聲音一出,芍七就忍不住了心中澎拜洶湧的委屈,他顫着聲線,反駁她:“沒……有,我就是感覺以前過得很苦很苦,今晚……就是最好的。”
“啊……好好,依你的,今晚就是最好的。”阿霖有些慌亂,她本意是想安慰他,結果一不小心提起來過去的事情,叫這位剛剛劫後餘生的兄弟亂了情緒。
不過她還是很想抱怨,因為,這人難過起來怎麼會哭起來和小孩兒一般模樣呢?她聽村子裡的大叔說過,這人的年紀最少也得及冠了,早不是小孩兒了啊。
“那……也不早了,你還是早些休息吧。”阿霖尴尬地說道。
“好。”
……
夜裡寒風亂鼓,穿插着來自于深淵的呼嘯聲,是冤魂的追吼,在追回罪犯者的忏悔。
呼嘯聲入了耳鼓,穿過崇山峻嶺,來到了芍七的夢境。
夢境裡,他來到了一個村落,格外地熟悉,因為這裡是“益陽村坊”。
他周身伴着濃黑色的黑霧,帶着死氣,他手中握着一柄劍,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片瓦不留。
村落裡看起來并沒有白日那般可怖安靜,他在這兒看到了不少逃竄的人影。他們的身體接觸到了黑霧,開始潰爛,開始生蟲,血色的蠕蟲啃噬起他們飽滿的胸腔,腐爛他們堅硬的肋骨,擊潰他們心理的防線,讓他們夾在生與死的縫隙之間承受着最絕望最不可能重獲生機的苦難。
夜裡,夢裡,霧裡,益陽村坊怨氣橫生,遍野亂屍,哀嚎之聲劃破天際。
白日,現實,雪中,益陽村坊靜如墳茔,杳無生機。
反差之大,震撼心靈。
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芍七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他開始覺得自己不再是原來的自我。
他拖着頹廢的身軀在村落裡走了兩步,忽然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
他腳步止住,顫抖着身體緩緩轉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