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方才還說自己是逃難的平民,怎的又稱商人?”
步睢正欲開口卻被養恒打斷,他也作罷,任由養恒去問。
養恒拂袖而怒:“真真是滿口謊話!爾等可知虞國招兵不收商人?既是逃難,自可入城謀生,我虞國向來廣納各國人士,自會有爾等容身之處。可爾等不去經商,反倒欲入伍我虞國?呵!依我看,分明就是特來套取軍情的他國細作!”
“這……”為首之人一時被養恒問得啞口無言,在他身側沉默良久的老頭便于此刻一個箭步沖了上來,直奔步睢。
步睢心有防備,後撤一步,卻還是被那老頭一把握住雙手,對方枯槁而滿是塵土的臉上堆着笑,他讨好道:“大人,我等确是商人呐!既然大人不願我等參軍,那還望大人能收留我一幹人——如此,賤民必當厚報大人大恩呐!”
步睢面上不露聲色,心下卻暗暗驚詫。
眼前這個布衣老兒剛剛趁着握手的機會,往他手裡悄悄塞了一塊玉制品。
待老頭說完,步睢才面色沉着地收回手,不動聲色地将掌中的玉藏在衣袖裡。幸好古人的衣袖寬大,不然這“行賄”之事就被發現了。
“養将軍,你心思缜密,又有一片赤忱愛國之心,這實為可貴……然,我見這一行人确實不似敵國細作……”收了禮的步睢開始為那夥人開脫。
“大人——!”養恒又氣又慌,他急得快要跺腳。他沒想到申籍根本不站在他那邊,反而為這群來路不明的敵國人說話!
步睢卻未理會,他打了個手勢止住養恒,我行我素道:“不若這樣,這幾個,”步睢指了指老頭身後的那幾個人,“暫先收入我府中安頓。至于其餘的莒國人,可在詳查清楚後,收編入軍……我信養将軍定會妥善處理此事,屆時,我自然也會在國君面前為爾多美言幾句。”
這!
養恒聞言神思微動。
事實上,他本就是由申籍間接舉薦上來的。那時,在這個職位上的還是個沒落公族的子弟,隻因那人冒犯了申籍,為申籍懷恨在心,被他弄死,這才使得他有機會從布衣躍升至士的行列。
他與申籍并沒有本質上的利益沖突。而前不久,與缙國交戰,他本有機會上陣殺敵,卻因出身不好,被那群豪門子弟所嘲弄。乃至于,他們隻派他這個牙将幹些皮毛之事,根本不給他上陣殺敵的機會。
沒有軍功,就無法晉升。
所以……
“少仆所言在理,末将遵命。”養恒向自己往上爬的欲.望妥協,他息了怒氣,随後指了幾個軍士下令道,“你們幾個,立刻護送這群莒人去少仆府中,不得有誤。”
那幾名軍士上前領命說是,養恒颔首,旋即又主持局面地厲聲道:“其餘人都散了——大家都各司其職,若再有鬥毆發生,一律按軍法從事!”
衆人面面相觑,像是被養恒這番不要臉的說辭給整無語了。
害,也不知道是誰先挑起争鬥的。
不過,天大地大,頂頭上司最大,軍士們也不敢多嘴,唯有順從命令回歸崗位。
步睢滿意地點點頭。
識時務,也會管理下屬,除了脾氣火爆些,人沖動了點,其他方面還是挺不錯的。這養恒是個可塑之才。
而正當他在心底評價養恒時,一道沙啞不堪的聲音卻在他耳畔蓦地響起:
“大人。”
步睢轉身一看,喚他的是個衣衫褴褛,身高不足七尺的男人。而且此人面上有好幾道疤痕橫縱分布,令人看不出容貌,隻看得清那雙堅毅無比而又格外清明的眼睛。
很是決絕。
“汝還有何事?”可步睢并沒有将這點怪異之處放在心上,他隻當是這個逃難來的莒國人有事相問。
所以,當那柄泛着光輝的金色青銅短劍從那人腰間抽出向他疾刺而來時,他才會猛然間慌了神,以至于躲避不及。
來者極為果決地一手牢牢抓住他的袖袍,另外一隻手則直直向他胸膛刺去。步睢大驚失色,還未來得及呼喊救命,那劍便已插入他的胸膛——
“噗——”步睢霎時腳步踉跄,他面色極為痛苦地嘔出幾口鮮血,随之而來的便是劇烈的咳嗽。
鑽心般的疼痛令他幾欲昏厥,可他還是強撐着,亡羊補牢似的将雙手緊緊覆蓋在那人溫厚的手背上,使盡渾身解數往外推。
那人見身前人竟還有力氣反抗,心下頓時升起一絲敬佩,但随之而來的更多的則是惱羞成怒。他籌謀了這麼久,就是為了今天将這小人殺死!他不會失敗的!絕對不會!
“刺——”又是一聲刀劍入.肉的聲音。
陷入瘋魔的男子這才發現,四周早就圍了軍士,而他的胸膛也被捅穿了。
頃刻間,一股鮮血自他的内裡湧至喉頭,随即立刻沖出喉關,在嘴裡激蕩着,又勢如破竹地破開齒關,綿延不斷地自唇角溢出。
他這番模樣自是悉數入了步睢的眼中。
感知到身前刺入的劍明顯卸去了幾分力,他趁機一把推開刺客,與此同時,也将那柄劍拔出了體外。
刺客毫無意外地被他掀倒在地,而他也支撐不住地撲通一聲前傾跪倒在地。他一手捂住胸口,另一邊則擡頭。
绮麗又紛亂的血迹在他那張不落風骨的臉上胡亂附着,他面色扭曲又狠厲,硬撐着呵道:“将這刺客帶下去!醫治好他,務必問出幕後主使!”
“是!”軍士厲聲道。
“快!快把少仆擡下去!速速喚醫師前來!”
……
人群又開始沸騰起來了,可這次步睢卻聽不清了,他失血太多,已然感覺到頭暈目眩、耳鳴乏力了。
他再也支撐不住,如被砍伐的蒼松般轟然倒地。胸口猩紅的液體自他指間溢出,在校場的黃土地上,逐漸淌出一灘可怖而又令人心驚的血水。失血過多所帶來的眩暈感将他死死纏住,他眼神迷離,恍惚地望着遠方。
而在他昏死過去的最後一刻,他卻在想:
他媽的,最頂級的死法往往隻需要最樸實無華的一刀捅死。他以為是陰謀算計,沒想到卻是不服就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