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沣!”周圍人已經短兵相接起來,步睢心急如焚,又急急喊了一聲。可對方渾然不顧。
步睢又怒又急。
頭次面對這種殺起人來連自身利益都不管不顧的人,難道還真就拿對方沒法了?!難不成他又得死一次重開了?!!
“國君有令!”
好巧不巧,就在此時,一道洪亮無比的聲音混雜着馬蹄聲從府牆外傳進來,飛到步睢的耳朵裡!
汲沣自然也聽到了,他先是滿臉驚詫,似是沒料到今夜圍剿之事這麼快就被國君知曉,後又十分果決地下令停止了攻擊。
私殺大夫,讓來人看見了還得了!
這方,步睢聞聲大喜,正欲動身,卻見一不知何時所發的箭矢竟速速破開被火光沖淡了的夜色,疾穿過衆人,直直向他射來!
“家主小心!”
生死關頭,還沒反應過來的步睢在聽見一聲大喊之後便被人重重撲倒在地。脊柱磕到碎石地面,可他卻像感覺不到疼一樣,如同丢了魂般怔愣住。
箭沒射中他,射在了身前人的背上!
他腦子嗡的一下,等到衆人七手八腳地将他扶起來,他才回過神來,立馬便沖過去查看中箭之人的傷情。
那人背部中箭,被兩三個人攙扶着,血止不住地從唇角溢出,讓人倍感心驚。
“你怎麼樣!”步睢眼眶微紅,連擡起來的雙手都是顫抖的,他将手放在對方臂膀上,又順勢側過身去看受了傷的後背。
隻見中箭那處,暗紅色血液将粗麻布衣都洇透了,他心慌不已,臉色頓失而朝着四周大吼道:“醫師!快叫醫師來!”
“府中無醫!府中無醫!”圍在他身側的盧尚見他如此失态,還口吐昏語,便立馬逮住他慌亂的手,眉頭緊蹙地說。
“那我帶他出府!”步睢慌極了,顧不得考慮周遭環境,隻知道自己不能眼睜睜看着救他命的人去死!
話未落,他便急着想将人背負在背上,可還沒等他動作,一門客便制止住他,神色焦急地勸阻說:“毒性蔓延,已無救矣!主君萬不可出府!”
毒?!
此言一出,步睢如遭雷劈。他扭頭一看,隻見那人的嘴唇不知何時竟變成了黑紫!他再一細看,面色發青發黑,确是中毒無疑!
該死!
先前面對黑耳之時,他隻是故作傷心模樣以此來改變申籍不近人情的形象,可現在他的所有表現卻并非是作秀,而全然是真情流露!
現在的他一點都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自己,他隻在乎眼前這條活生生的命!可現實卻給了他個迎頭痛擊!
步睢很是痛心,他這才十分惱怒地朝着放冷箭的方位看去。
他這一望,正好與間蠡對上視線,而在間蠡身側,一小卒正拿着弓箭嚴肅以待。
哈!明白了!都明白了!
步睢怒極反笑,遠遠朝着間蠡所在方位大笑幾聲,可目光卻十分冰冷,像在看一具屍體。
遙隔好幾丈遠的間蠡本就一直在暗暗觀察府内情況,見汲沣在那拖延半天,而國君那邊又派了人來,一時情急,他便彎弓搭箭射了出去!
可天色昏暗,火光黯淡,申籍身旁又簇擁了一群人,他吃不準,隻嗖的一聲放箭而去,見那邊申籍倒下,一堆人又圍在一起,還以為是射中了。
可沒曾想再一看,卻猛然間看見那申籍竟毫發無損地站了起來!
隔着重重火光,隻見申籍那張驚為天人的面孔此刻正顯露在烏泱泱的人群中,其間還笑得很是張狂,竟不像常人,而猶如山間精魅般!
怪哉!間蠡心下暗暗驚歎,難道這申籍真如汲沣所說——是個妖人?!
還未等他想明白,一身披盔甲、手舉令牌的小将便策馬來至府門前,他一至,當即勒緊缰繩将戰馬止住在原地打着轉,繼而才沖着府内,高聲喝道:
“國君有令!少仆申籍枉讀律法,犯下貪污之罪,現即刻将其緝拿,押送牢獄,不得有誤!”
府内衆人聞言大為驚愕,個個都朝府門望去,臉色黑沉無比的步睢也循聲望去。
那小将竟是養恒!
早早停了動作的汲沣先是見有人不顧時間場合射殺申籍,後又見傳令之人到府,便忍不住在心底暗罵幾聲。
随後,他拉緊缰繩,回身朝府門忿忿望去,隻見在迎面騎馬而來的養恒身後,趨車而來的間蠡臉上神色複雜。
“方才那箭是你放的?!”待間蠡靠近,汲沣壓低聲音,十分惱怒地質問。
間蠡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不答反問,低聲責怪道:“伯元行事怎如此遲緩?進府如此之久竟還未傷申籍一分一毫?明知國君派人前來,不但不立馬斬殺申籍反還此罷手?”
“遲緩?我這是為你我二人着想!我對那黑耳不放心,故而才耽誤時刻搜集罪證!”汲沣隐有怒色地争辯道,“何況,我怎知國君竟這麼快便知曉!倒是大夫你,怎可在這般危機關頭放箭?!若是國君不知,我們自然可以抄斬申府,先殺後奏,可國君已派人前來!此時若再動手,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言說你我二人違抗君命……大夫應當知曉這其間的利害!”
間蠡凝眉,又捋了捋長須,眼眸裡閃爍着算計,沉聲說:“我自是知曉,故而這才铤而走險,搭弓射了一箭,可未料到有人護着申籍,否則,方才那一箭必定就可将此賊射殺于當庭!如若成了,那你我二人便無後顧之憂矣。”
“唉!隻怪那申籍巧言善辯!”聽了間蠡一席話後,汲沣又追悔莫及地哀歎,“早知如此,我當先斬了他再說——可如今申籍之事被國君知曉,恐怕你我是再難有機會矣!”
間蠡卻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點醒他道:“伯元不必操之過急,申籍入了牢獄,還不是任由你我二人宰割?”
“大夫之意——”汲沣眸中閃過一絲亮光,“我知曉了!”
與此同時,另一方。
養恒下了馬,身後士卒也随即将囚車停下,并自覺打開了門。
養恒從未想過再次見到申籍會是在此種場景之下,當他領命聽到對方名字的那一刻,他就頗感驚詫和難解。
國中貪污國财的豈止申籍一人?怎偏偏就要抓他?更何況申籍是國君寵臣,旁人還奈何不得他,可此次申籍和他們之間的争鬥卻讓國君都親口下令徹查,如此想來,這朝堂局勢不久便要大變了。
可申籍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與申籍之間也存在某種微妙的聯系。而國君又偏偏在此刻派他來押送申籍……這其間深意,他也隻是一知半解,他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心思百轉後,養恒這才目光沉沉地直視着步睢,秉公開口道:“……大人,請。”
“家主!”
“主君!”
原本鴉雀無聲的衆人見步睢真的要去坐牢,便個個面帶焦急之色地看着他,等他發話。
步睢安撫衆人道:“諸位,今日之事,乃申籍一人之罪,與諸位毫無瓜葛,我此去,便按之前我所說那般行事罷。”
話畢,他深深看了眼盧尚,後者雖目露悲傷,卻也十分鄭重地點點頭,似乎在說讓他放心,自己會把事辦好。
交代好事宜,他這才又看了養恒一眼,可也隻是一眼,随即便轉移了視線。
步睢自然也知他和養恒之間的關系,為了不連累對方,他便裝作與對方毫無私交。于是,他全程冷着臉,理都沒理養恒,徑直就去尋囚車旁的士卒要枷鎖,等到免冠戴上後,便從容上了囚車。
視線跟了全程的養恒自然知道步睢這是什麼意思,見對方深陷囹圄還能從容不迫,甚至考慮到别人……他的心底便忽的湧出些莫名的情緒,連他自己也不知是惋惜多一點,還是愧疚多一點。
犯人收押,養恒也不再停留,旋即便翻身上馬,遠遠朝着汲、間二人拱手,朗聲說:“汲将軍,間大夫,小人還須回去向國君複命,就先告辭了!”
正巧汲沣和間蠡二人剛密語完,汲沣便微微颔首,随即便下令收攏隊伍,不再有半刻停留,當即駕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