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要扮演的是一個在國君眼前表露委屈和絕望的人。
眸中淚光瑩瑩,步睢又行叩拜之禮,聲淚俱下道:“臣私結僚屬,罪惡滔天;貪污國财,有負君恩,還有何顔面求國君寬恕?隻求國君賜我速死!——隻是臣還有一憾未了……臣不敵汲将軍,故而望企國君能時時提防,盡早除之,惟有如此,臣方可安然赴死!”
話語間一片熱忱,語言的忠心似乎将罪惡的舉止給粉飾,一番自剖之詞竟也沒想到說出了聞者傷心,聽着落淚的态勢。
“卿何言至此?”虞汜聞言眉頭一蹙,輕歎一聲,後又寬慰他道,“朝中貪贓枉法者,何其多也,真當寡人不知?此皆小事,無傷國本,改之則是,又何必自責?孤知爾此次入獄皆是為孤涉險,故才為汲沣所害,孤又怎舍得怪罪于你?”
步睢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可也隻能硬着頭皮配合對方演下去。
他佯作感激道:“承蒙國君垂憐,籍當萬死以報國君!”
見他求死态度有了回旋,虞汜眉頭一展,繼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與他對視,嗓音低沉道:“何必萬死?卿乃孤臂膀,卿若真有心助孤除掉汲沣,寡人倒是有一計,不知卿可願相助?”
哦?以退為進換來了對方的計策?
演了半天君臣情深戲碼的步睢這才提起了一點興趣。
他嘴唇一抿,緘默片刻後,才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目光灼灼地直視虞汜道:“臣願為君肝腦塗地!”
虞汜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随即傾身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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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區區一家仆,竟還讓他逃了!黑耳,你該當何罪!”剛下早朝的汲沣還未來得及更換朝服,便被黑耳的上禀給氣得拔劍相向。
他揮劍,鋒利劍刃便緊緊抵在黑耳脖頸處,隻需稍一用力,頃刻間便可血灑當庭,命歸黃泉。
“小人知罪!”黑耳雙膝跪地,以頭搶地磕了好幾個響頭,而後急聲道,“趙乙乃申籍心腹,對申籍之事知之甚多,扳倒申籍必少不得此人。但求将軍寬恕小人之過,給小人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小人定會竭死力将此人捉拿回府!”
“呵,無能匹夫!”汲沣朝他狠狠啐了一口,怒罵道,“今日早朝,我已将此事呈禀國君,國君命我将此人即刻押送宮廷,交由大司寇審查!卻沒想爾等鼠輩如此無能,竟能讓一小小家仆逃走!國君若是怪罪,我定先将爾等抽筋剝皮!”
“将軍恕罪!”支撐在地的雙臂因憂懼而顫顫巍巍,黑耳将頭深埋在雙臂之間,不敢擡頭。
額間滲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彙聚起來滴落在庭院中的泥土地上,他呼吸急促地開口:“請将軍寬恕,小人必在今日之内将趙乙捉拿回府!”
汲沣冷嗤一聲,正欲開口,恰逢一心腹神色匆匆前來報信——
“主君!國君下早朝後便立馬去了牢獄審訊申少仆,聽聞申籍對罪證供認不諱,引得國君勃然大怒,當即下令鞭笞申籍八十有餘,而今已是命懸一線。”
汲沣聞言,此前胸中怒火竟陡然平息了下來,他不禁冷笑道:“哦?還有此等好事?”
他收劍歸鞘,旋身轉向那名心腹,神色晦暗不明道:“國君一向對申籍寵愛有加,此前申籍入獄,國君皆縱容包庇,未曾如此動怒……難道國君當真不再沉湎聲色,欲圖霸業?”
“臣不敢妄言,不過從情報來看,申籍确已失寵。”
申籍失勢,已無力與他對抗,那他還派什麼刺客?其間風險太大,不如靜觀其變……
“妙哉,”汲沣轉怒為喜,後又了斂喜色,神色嚴肅地低聲囑咐道,“監視申籍之人暫不必撤,但亦不可行動,以免打草驚蛇。”
“是!”
這方安排妥當後,汲沣才又轉頭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黑耳,冷漠下令道:“爾之過,我暫且饒恕,現予你二十人馬,務必于今日之内将趙乙秘密帶回。否則,你當知後果!”
“是!小人謹記!”心中惶遽不安的黑耳再拜行禮。
禮畢,他起身,低首垂眸,畢恭畢敬地領過汲沣給的令牌,随即轉身離開。
待他走遠之後,汲沣這才又對心腹密語道:“你馬上将間大夫請來,就說我有事相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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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府,會客堂。
“大夫如何看待此事?”坐在草席上的汲沣低聲問。
“此事甚詭,”知曉了來龍去脈的間蠡捋了捋長須,“今日早朝,你我二人無令搜查申府之事,國君已是面有不悅,當庭叱責于你我,罰了你我二人半年的邑俸。可見,國君還是護着申籍的。可申籍卻不複往常,反而對所做事宜盡皆袒露,引得國君大怒……”
汲沣認同地點點頭,附和道:“若是往常,申籍早就使盡渾身解數向國君求饒了。”
“然哉,”間蠡微微颔首,目光深沉道,“内裡必有文章,如此風口浪尖,還是靜觀其變為好。獄中行刺一事先行暫緩,先監視幾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