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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宋軍殺我陳國将士三萬還不夠——如今還敢公然越過國境,揚言要來殺我!我可是陳國正卿大夫!天乎哀哉!王法何在?!”
一大早,羊舌雎便接到自己采邑中家臣的密報,說是宋軍兩日攻破沮邑、隆城後,不但不去邊境線攻城掠地,反而調轉進攻方向,直插腹地——眼下已率了三萬兵馬向洳邑奔殺而來!
且宋軍此次出征,打的是“誅逆臣,匡公室”的旗号。而今邊境幾座城邑,不知怎的,在宋軍占領之後,竟然盡皆反水,邑中百姓是個個都戳着他羊舌雎的脊梁骨在大罵!
先攻城,再造輿論之勢,而今更是直言要圍攻洳邑!
如此一來,宋軍意圖已是十分明朗,就是要來殺他羊舌雎!
獲悉此報,羊舌雎哪裡還能酣睡,當即掀開被褥,遽然躍起,随即又火燒火燎地沖進元帥先衍居的營帳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色慌亂無比,向大司馬先衍居直吐苦水!
正在營帳中獨自分析軍情的大司馬先衍居見他這個蒼發老兒絲毫不知羞,竟在他國将帥面前公然下跪,辱了國威,對他是更無好感,隻剩厭惡與滿臉的不耐煩。
他皺眉嫌惡道:“嚎什麼?虧得你還是正卿大夫,軍前無儀,成何體統!”
先衍居正值壯年,說話之聲宛若洪鐘,他聲色俱厲一開口,羊舌雎登時就被吓了一大跳,他神色驚惶,隻得慘白了臉,灰溜溜從地上爬起,像隻受驚鹌鹑般立在一側。
“元帥!”羊舌雎眉間郁結,後又鼓足勇氣開口,焦急萬分開口,“此次宋軍前來,隻為擒殺我!如今我之封地洳邑已被敵軍三萬人團團圍困,我妻兒老小又盡在邑中!我恐宋軍會攻破洳邑,殺我族人!——還望元帥即刻揮師北上,隻要解了洳邑之圍,定可逼退宋軍呐!”
洳邑……
先衍居攤開地輿圖,而後觑眼瞧了半天。
而今大軍駐紮在薊口,蹚過漓水,北上往洳邑;繼續東進則可直撲陳宋邊境,抵達宋軍邊防重鎮——淄陽城,而淄陽北上,則可從宋國绛邑、淝城背後曲線繞至樊信城,從樊信城直撲宋國都城雁邱……
且前方諜探來報,說是燕軍即将抵達淝城。如此一來,宋軍在洳邑,燕軍在宋陳邊境,而他便可……
一番推演之後,先衍居心下已然有了主張。
“來人!”他喝令,“命衆軍即刻拔營,往淄陽方向急速挺.進!”
“諾!”領了軍令的侍衛旋即轉身而退。
“元帥?!”羊舌雎見他仍舊執行先前計劃,絲毫不顧自己的谏言與請求,當即驚慌失措地失聲叫道,“宋軍可在洳邑!”
先衍居冷眼斜睨他一眼,厭煩道:“你不必在此搖唇鼓舌,我已有定謀。若再像這般于軍中騷動大嚷,壞我大計——呵,我聞爾之弟羊舌甘,也頗有智謀……”
話至此,先衍居冷笑一聲。
羊舌雎聞言大駭,後背霎時冷汗涔涔。頃刻間,額間汗珠密密滲出,他趕忙擡袖擦拭,一面擦着,還一面膽戰心驚地瞟了幾眼先衍居,觀他神色。
先衍居此言已是十分明朗——他不聽話,他們便要換個聽話的上去!
兒子羊舌齊下落不明,自家老窩又被人圍了個水洩不通,缙國元帥先衍居還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羊舌雎深覺自己如今活像任人獵捕的牛羊,稍稍不慎,便會被人捉去屠宰殆盡!
悔矣!悔矣!悔不該貪小失大!
本與華琮密謀相商,殺了華元便可了事,而缙國命令他讨伐宋國也隻是為小小懲戒宋國一番,可他偏生想要攻克宋國邊境幾座城邑!
本還想着讓缙國那群目中無人的大夫看看自己的實力,同時也敲打敲打宋國,可如今卻與他當初謀略偏了個十萬八千裡遠!
如今的羊舌雎是腸子都悔青了!
心急如焚又有何用?他隻能去信命陳國軍隊即刻南下,回援洳邑。可兩地相去甚遠,洳邑私兵不過四千,再加上其他封地的私兵,也不過兩萬!他雖已命家臣調動其餘私兵即刻赴援,可時間倉促,衆兵集結洳邑還需三日,可他們此去走小道,便可于兩日内抵達洳邑!
——但先衍居不允,他隻得打消念頭。
如今他又欲向朝中幾位卿大夫去信求援,可轉念一想,他此前為奪政.權極力打壓他們,已是惹得衆大夫不滿,結怨極深。
先前褚父熹在世時,他還能與他們和睦,可褚父熹去世後,他自鳴得意,驕矜不已,憑借軍政大權而肆意打壓他們。而且,此番宋軍打的旗号又是“誅逆臣,匡公室”——恐怕朝中幾位卿大夫定會袖手旁觀!
陳國軍隊六萬餘人,已被他葬送三萬,而他此前豢養的私兵兩萬人,皆分散在他采邑各處,他之采邑,遍布全國,如今戰事一起,洳邑便無多少兵卒可用……
諸種辦法皆不可用,洳邑已被架在火上烤!而他羊舌雎此刻也猶如火煎,胸中痛苦不已。
罷了!先衍居不去救!他羊舌雎單槍匹馬,自去引私兵營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