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姜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似的眼皮微微一顫,帶動了眼角的痣,也讓楚明修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伸手撫了上去——
手指觸到皮膚的瞬間,姜啟猛地睜開了眼,二人對上了視線,彼此皆是一愣。楚明修率先反應過來,裝作無事發生一般輕巧地收回手,雲淡風輕地道:“喲,回神了?休息好了就繼續趕路?在連劍山拖到夜裡可不好受。”
姜啟又盯了他一會兒,眨眨眼,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鬥笠和面具都被卸下了,這才有些慌亂地收回視線去戴面具,起身的同時又将鬥笠往頭上一扣,飛速系好了綁帶:“在下已經無礙了,走吧。”
楚明修聞言不再多話,轉身一擺手示意他跟上,便往亭外的山路走去。
接下來的一段關隘人稱“猿見愁”,是連劍山登頂之路的險中之險,狹窄的石階幾乎與岩壁垂直,靠山崖的那側又隻有一根鏽迹斑駁的細鐵索圍着,叫人走得步步驚心。可偏偏就在這種地方,先前都沒什麼問話的楚明修冷不丁開了口:
“掌燈人,你是想自己解釋,還是等我來問?”
掌燈人身子一僵,下意識握住了手邊的鐵索,白色的紗布上粘了一道暗紅的鏽迹,自知是逃不過了,隻得慢慢地和他解釋起來:
“在下……自己都不清楚這是哪兒落的毛病,而且也是頭一次知道,就是,一割人的喉管,在下就會極度反胃,難以下手……”
“你不是曾在對上我之前另出過一次任務嗎?還有你剿了天狼山匪幫那次呢?怎會‘頭一次’——”
“不瞞您說……那幾次,甚至五年間,在下都未曾取人性命。”掌燈人回答時心虛地垂下了腦袋,恰好錯過了楚明修回頭看來的幾近錯愕的目光,“仔細想來,這五年間,師父從未教過在下能取人性命的刀法,還常常讓在下收斂殺意,點到為止。諸如卸人手腳、磕麻筋,敲後頸這類招式倒是教了不少,在下經手的數名賊人全都是用刀背敲昏後交由鬼燭台或公亭處置的。就連那胡昌偉,也是自己滾下坡撞上石頭而死……在下從未覺得有何不妥,因此才直到今天才發現了這毛病……唉……”
楚明修在他“如此軟弱,實在愧對掌燈人之名,讓您見笑了”的感慨中攥緊了藏于袖中的拳頭,卻在指甲抵到掌心的一瞬間赫然松開,語氣如常地追問道:“會不會與你五年前的經曆有關?”
姜啟試着回憶了一下,依舊隻有那段關于疼痛的記憶,他并不覺得與其有關,便坦然地回答道:“在下認為大抵是不相幹的,在下少時好像又弱又瘦,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應該是不會在殺人之事上落下陰影的。”
一陣凜冽的山風恰好在此刻刮過,楚明修似乎是打了個激靈,兩肩蓦地一緊,又立馬松弛了下來。
理智在心裡告誡着自己:他的話無從查驗真僞,不可輕易下定論;另一邊,“如此看來,他總不會是那人的,大可以喘一口氣”的念頭又在重重枷鎖中撲騰。
到最後,毫無疑問是五年的理性和克制壓倒了一時雀躍,但也許連自己都沒發覺到,他登山的腳步輕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