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的身影拇指在刀镡一頂,刀身半截出鞘,現出了尾部那行金水小字,同時,恰好一陣微風吹過,露出了黑紗底下的青鐵鬼面,瞬間給青年人增添了數分威嚴恐怖之勢。
他的聲音清冷,語氣強硬,帶着不容質疑的意味:“鬼燭台掌燈人,憑此刀與面具為證,帶在下去見你們的長官——在下要介入此案。”
杜謙然突然感覺自己的眼睛被閃了一下,不是因為那位傳說中的鬼燭台掌燈人,而是他出現的一瞬間,楚公子臉上綻放出的絢爛的笑容。
他眼睜睜地看着那位去年見面時,連笑意都淡然自若的楚少當家,此刻笑呵呵地走到那掌燈人身邊與他并肩而立,然後回頭對自己毫不矜持地燦爛一笑,用口型道:
“我這邊有内人,等我看完熱鬧再與你講哈。”
等那公差誠惶誠恐地帶着二人離開後,杜謙然才猛地反應過來:那位楚少當家口中的“愛人”,莫非就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連忙随着人群一起離去了。
說起來,楚明修還挺感謝這位突然暴斃的張太守的。本來日中時分,二人剛表明完心意,氣氛好不尴尬,用膳的時候,面對面坐着,饒是能言善道的楚明修都找不到時機開口,卻突然聽到外邊傳來一陣騷動,好像在說什麼“死人了”之類。果然掌燈人當下就坐不住了,兩口扒完了飯戴上面具就要飛出去,楚明修好說好歹才勸下他讓他慢慢走過去,别扯到傷口,鬧了一陣,就讓二人之間的氣氛重歸以往,他能不謝謝那位太守嗎?
于是趕到案發現場門口時,面對自己最不喜歡的公差們,他也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安靜地跟在自己的“内人”後面當背景闆,看那平日不善言辭的掌燈人三言兩語與南潼瑰司長交代好了事宜,随他一起進入了宅子。
看着堂堂刑部司司長在前方為他們帶路,楚少當家心裡别提有多暢快了,悄悄戳了下姜啟,問道:“小啟,你們掌燈人面子這麼大的啊?連刑部司都能使喚?”
“不是使喚,是協助。鬼燭台掌燈人有權協助各州刑部司與公亭追查案件兇手,刑部司與公亭須給予配合。”姜啟聞言刻意落後兩步,小聲地回答了他,“不過我們權力雖大,卻領不到功勞,其實就是來白幹的,所以很受他們歡迎,除非他們政績不合格,心裡有鬼。”
楚明修聽完差點笑出聲:“打白工你還這麼積極?還有,你竟然也懂這種事?”
“掌燈人職責所在,無論有無功勞,自然都得積極。”姜啟先是一臉正氣地回道,然後又眨眨眼,悄聲與他說道:“至于我怎麼知道這些事的……都是師父早些年和我講的,他就不樂意管這種事,就算管了,也會問那些官差要報酬……此事隻有我一人知道,你可不許與别人說啊。”
楚明修忍着笑做出一個明白的手勢。察覺到姜啟比往日略為活潑的語氣,心裡又湧起一股暖意。
臨近主卧,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愈發濃重,宅子門窗緊閉,略顯陰暗,在青天白日中竟顯出幾分詭谲之氣來。
南潼瑰走在最前面,正要伸手推門時,卧房内突然傳出了一陣琵琶聲。
比凄慘哀愁更詭異的是,那琵琶聲所彈奏出的樂曲,竟是铿锵有力,蕩氣回腸的,就好像……在慶賀太守之死一般。
衆人立馬面色凝重起來,南潼瑰眉頭緊皺,一發力推開了門,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而在一灘血泊和死狀猙獰的屍體之後,端坐着一名妙齡女子,面若桃花,風華絕代,哪怕裙邊浸透血污也無法掩蓋她那出塵的氣質。
她手抱一面琵琶,面不改色地繼續彈奏完最後一段,優雅地收撥按弦,琵琶聲落,仍舊餘音繞梁。待最後一絲餘音散去,她才擡起那雙漂亮的秋水眼看向衆人,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人是我殺的,何時可以問斬?”
驚人一語,如同先前的琵琶聲般,在一片寂靜中铿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