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戴着枷鎖,手腳也都上了鐐铐,坐在昏暗的刑房内,發絲略顯淩亂,優雅端麗的氣質卻并未減損分毫。聽見有人來時她擡起了眼,那一眼也沒有任何慌亂,不安的意味,隻有純粹的平靜。
一名公差上前與南司長附耳報告了兩句,随後便拱手退下了。司長則垂眸思考片刻後走到女子對面坐下,同時示意身後的姜啟和楚明修也找位置坐。
他先是與女子無聲地對視了少頃後,才開口道:“你是追月樓的花魁洛清愁?”
女子淡然颔首:“小女子正是。”
楚明修在後面輕笑了一聲:“果然,看着就是個賣藝不賣身的頭牌。”
掌燈人聞言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他就勾了勾手指,示意對方湊過來,然後小聲解釋道:“你方才也聽見她自稱‘小女子’了吧?隻有賣藝不賣身的姑娘才會這麼說,若是賣身的,一般是自稱‘奴家’的。”
姜啟先是做了個“明白了”的眼神,随後又沒忍住悄悄瞟了他幾眼,楚明修愣是從這幾眼裡讀出了:“您經驗真豐富呢”的意思,連忙豎起三根手指發誓道:“鄙人潔身自好,雖然是逛過青樓,但從來都是去喝茶聽曲的,掌燈人莫要誤會啊!”
“咳咳……”
南潼瑰在前面清咳了兩聲,二人立馬端正坐好,尴尬地閉上嘴不再交頭接耳了,他這才繼續問道:“你是怎麼與張太守牽扯上的?”
“還能是怎麼?青樓一場雅會罷了。”提到這個,洛清愁平靜的語氣裡染上了幾分嘲諷之意,“張太守身份尊貴,自然不會與凡夫俗子一般湊在外間,每次都點人去雅間伺候,小女子是花魁,就是輪也早該輪到了,一來二去的,合了太守大人眼緣了,自然也就牽扯上了。”
“後來呢?”
“後來?他來追月樓看了我三四次,嫌麻煩了,而且他這樣的大人物,總是出現在青樓裡多不妥當,便把我買下了,藏在那座宅子裡,約莫有個半旬了吧,他來看過我兩次,第三次時,他想要我身子,我甯死不從,反倒給他捅死了,就這麼簡單。”
若單單聽她的語氣,确實是很輕松,但這話的内容顯然是讓人瞠目結舌的:好一個“反倒”,“給他捅死了”這麼簡單啊!
别說楚明修和姜啟這兩個習武之人,饒是南潼瑰都看得出,眼前這位戴個手铐都擡不起胳膊的姑娘,就是長出三頭六臂,也不一定打得過好歹算是身強體壯的張太守。
換作一般長官,此刻就應該拍着桌子呵斥她了,但南司長顯然是情緒穩定之人,依舊四平八穩地來了一句:“詳細說說你是怎麼捅死太守大人的。”
洛清愁大抵也沒想到這位司長反應如此平淡,略一沉吟,才慢慢回答道:“昨晚……大抵是亥時之後,張太守醉醺醺地闖進了小女子的卧房,點了一曲夕陽蕭鼓。小女子彈到一半,他就上來動手動腳,我勸阻再三無果,一時怒起,拆下一根琵琶弦來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勒暈後,去廚房找來了柄刀捅死了他,再往他身下砍了幾刀洩憤……如此這般。”
和預料中的相差無幾。楚明修聞言,瞬間失了大半興趣,想往後靠着放松點聽,但看到掌燈人那身體前傾的認真模樣,還是無奈地坐直了身子。
“……姑娘,怕是太小看我等刑部司了。”南司長應該也與他是同樣的想法,不準備和洛清愁過多糾纏,直接一語道破了她漏洞百出的謊言:“你隻是個從犯,主犯是何人?”
他铿锵一語落下,洛清愁的瞳孔微縮,卻沒有自亂陣腳:“司長大人何出此言?”
“且不提琵琶弦勒得暈勒不暈人,也不提太守頸上的傷口是死後所緻,你告訴我,你是怎麼一邊從背後捂着人的嘴,一邊從前胸把人捅死的?”
南潼瑰說到這裡,姜啟才猛然反應過來,之前司長讓自己看的那一排月牙型的痕迹,是女子的指甲印,至于那些紅色的顆粒……他連忙往洛清愁的雙手看去,果然,她左手指甲蓋邊緣的蔻丹就被刮蹭掉了些許!
再想到司長給他展示過的外袍上的破口,也是在前胸的,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握着刀子往自己的方向捅吧?所以,定是有另一個人,在洛清愁捂住張太守的嘴的同時,從身前捅穿了他的心髒!
這樣一來,也解釋了為何洛清愁上身的衣物如此幹淨,隻有裙底沾染了血污,因為會被血濺一身的,該是那個真正的殺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