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莉從大學畢業就開始當警察,到現在已經有整整十二年。
在這十二年裡,她見過許多親生父母和孩子相認的場景。有一家幾口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的,有彼此站在對方面前近鄉情怯不敢上前的,也有一方嚎啕大哭另一方無動于衷的,可就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違和的場景。
紀南亭作為被拐兒童,在和親生父母見面的前十分鐘持續閉着眼睛,任由生母抱着她哭泣。等到第十一分鐘時,紀南亭擡起手捂住口鼻。牟莉本以為她是忍不住眼淚要哭了,卻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并沒有眼淚落下。
她轉過頭,看向她的生母,“你是我的親媽?”
認親的場面在紀南亭說出這句輕飄飄似浮在雲端又帶着輕微哽咽的問話後,和牟莉記憶裡其他那些認親的場景逐漸開始重疊。
沈悅怡後退一步,她的手指尖輕輕托着着紀南亭的臉,含着淚的眼睛盯着紀南亭,左看右看,“是,知知,我是你的親媽媽。你都長這麼大,這麼大了……”
“這些年委屈你了,是爸爸媽媽對不住你。”
“别說了。”沈悅怡猶在哽咽,紀南亭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
沈悅怡雙手捂住嘴,一雙眼水汪汪的看着紀南亭。紀南亭揉一揉眉心,又把手背放到鼻子下面,深吸了一口氣。
她問:“是你們報警抓紀清和的嗎?”
“紀清……”沈悅怡短暫的失聲。她不知道紀南亭現在的母親叫什麼名字。
牟莉的手插進褲子口袋裡,這位母親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老萬回來時說,他看見紀清和在和紀南亭接吻。
紀南亭說:“現在我見你們了,我也知道你們是我親爸媽了,可以把紀清和放了嗎?她沒有拐我,不是她拐的,我自願和她走的。”
“什麼你自願,你那時候才一個月大!”
“拐/賣是刑事案件,不由個人撤訴。”
沈悅怡和牟莉的聲音同時響起。
被兩道聲音前後夾擊的紀南亭紋絲不動,隻看着沈悅怡:“你在說什麼呀?我跟紀清和走的時候都五歲了。”
沈悅怡越過紀南亭的肩膀看向牟莉,牟莉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她們有太多的信息不對等,現在并不是談論這些的好時候。
一直站在一邊,遲遲不敢上前打擾妻子和女兒的萬友諒走上前一步。他的手搭到妻子的肩頭,說:“我們的情緒都太激動了,老婆,先不急,我們給孩子一點時間,慢慢來,慢慢來。”
沈悅怡一側身,臉埋進萬友諒的肩窩裡,輕輕點了點頭。
萬友諒摟住妻子,看向紀南亭時嘴角擡了一半又放下,他的手擡起來,在紀南亭的腦袋上方停留一瞬,又移到紀南亭的肩膀上。掌心在紀南亭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萬友諒說:“我知道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超出你原有的認知。沒關系,你也慢慢來。”
紀南亭很迅速的點了一下頭,然後她轉過身問牟莉:“我可以走了吧?”
“你……”沈悅怡在萬友諒懷裡擡起頭,雙眼紅彤彤的問,“你去哪裡呀?”
紀南亭回頭,錯愕地看了沈悅怡一眼:“我回家啊,我自己有家。”
沈悅怡的嘴唇甕動,萬友諒摟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些,沈悅怡的話就沒有說出口。
那原本與記憶中重疊的認親場面在此時又出現了分岔。
牟莉擋在轉身準備離開的紀南亭身前,說:“等一下再回家吧,我還有一些問題要問你。等問完了,我送你回去。”
紀南亭擡起下巴,眯起眼睛看着牟莉,“事兒真多。”
回到的是一樓的審訊室,牟莉走在紀南亭前面給她帶路。
路過剛才和紀南亭對話時她看的宣傳海報,牟莉也沒忍住瞥了一眼。
‘着眼小處,洞若觀火’。
這是前幾年萬警官貼在牆上的,當時是為了宣傳火災,還是什麼其他的活動,牟莉也不大記得了。隻是印象中這張海報一直貼在這裡,如果不是今天紀南亭多看了一眼,牟莉也想不起來。
打開審訊室的門,紀南亭自牟莉身後越過,徑直走到屬于她的位置坐下。
牟莉也在屬于自己的位置坐下了,雙手放到桌面上,十指交叉,面對紀南亭。
“問吧。”紀南亭撥弄了一下長發,語速也快,“早點問完讓我早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