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耀崩成一條線,心髒突突跳。腳步越來越近,怎麼辦?盡管他大腦一片空白,但行為先于思維,他下意識往後退。咬咬牙,不管怎樣就是往後退,這裡一定有别的路!
然而下一秒,一個念頭蹦了出來:沒有哦。
逃不掉了。我看不見啊,我逃不掉了!
這念頭一出來,施耀的思維就如攀牆的爬山虎,勢不可擋地奔逸,延展,延伸。這吸附力牢牢将他的心牆黏住,頭腦一瞬間充斥着各種想法:我眼睛被挖走了,永遠也看不見東西了,也再不能扒朗哥的動作自學武打了,一直以來想要加入的綠容搏擊社也注定無緣了,我還掙紮什麼?他們就要進來了。有意思嗎?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現在我還活着幹什麼?不如……不如就……就……
不如什麼?
頭腦中,另一個聲音在這時蹦了出來。施耀心跳倏忽一停,思維也跟着卡頓了。
是啊,不如什麼?
不如去死嗎。
施耀往後退,鞋底擦出沙沙細響。
真的沒有退路了嗎?
的确沒有别的退路。尉遲朗進來時觀察過,這個空間僅有二十平方米。身為人類時用肉眼觀看世界,可視度就不高,何況是這具紙人載體。到得這時,小紙人轉了好幾個方向,才注意到角落裡還擺放着兩個圓柱體。
其實,說擺放也不準确,它們隻是形似圓柱體,外觀上并沒有看見柱頂與柱底。因為四周一片黑,更看不真切。
走近一看,它們通體纏繞着人造神經元,發散的黑色樹上突爬滿各種電磁小蟲,像終年不息的細胞,繞着柱身不停地爬啊爬,滋滋作響。據人類社會研究,人腦中神經元的數量大約是1000億個,尉遲朗認為放在這兒做數據比較不過分,肉眼瞧着竟比人腦中的更多。
人造神經元的盡頭彙聚成了一條形似DNA的索,鍊接着一台信息處理裝置。裝置上的懸浮鍵盤前飄着浮膜傳感器,上面布滿紅色的觸感粒子;一旦觸碰到它們,就會激發布在這裡的磁場能量環,凝聚磁場能量,瞬間釋放高壓電流進行電擊,看來碰不得。
這樣防人,難道……這兩個圓柱是中控傳輸管道?
不過,既然有磁場能量環在,說明可以動用紫瞳單眼了。想必黎葵鏡就算感知到也不會過多警惕——信息處理裝置正高速運轉,它通過電磁小蟲的活動将某些數據鍊運輸至神經元上。
除此之外,尉遲朗還注意到空中布滿熒光色的遊粒子。這些溫順的遊粒子隻做數據的搬運工,不會主動攻擊人類。
而此刻,施耀已疾速退到兩個圓柱中間,身上粘滿了遊粒子。他再往後退幾步,手再胡亂摸索幾下,就離信息處理裝置台不遠了。
尉遲朗心想入駐在小紙人身上是夠輕盈,卻不方便,因為它不能開口說話。得趕緊讓裴勁竹做一副新軀殼才是。于是,紫瞳單眼出現在施耀身後,紫色電流纏繞在施耀四肢,迫得他一動不動。
施耀第一時間劇烈掙紮起來。片刻後,覺察到指尖傳來的酥麻感,猛然擡頭,驚喜道:“是你嗎?小單眼?”
這稱呼可真夠難聽的。尉遲朗低笑一聲,就不能取個好聽的名字?
沒聽到應答,施耀急如煎火:“你在嗎?怎麼辦?你在幹什麼啊?他們快到了。你快放開我,讓我找找辦法……”虧得怒神殿空間開闊,這才争取了點時間。但至多幾步路,黎葵鏡他們就要進來了。
可是,要找什麼辦法?我能找到什麼辦法?天啊,可憐的施耀,你搞清楚吧施耀,你現在掉在别人陷阱裡,居然還嚷嚷着讓人放開。蔣铿锵以前沒說錯,你就是個傻逼。
這麼一想,施耀掙得像熱鍋裡的八爪魚。
那你是怎麼躲進來的?你想過沒有?另一個聲音滞後地響起。
施耀呆成一隻企鵝。
他心神不甯間,尉遲朗卻半點不急。隻見小紙人揮了揮小紙手,先扇掉幾個靠過來的遊粒子。這些小東西雖不主動攻擊人,卻愛黏在人身上,跟蒼耳子似的把人充當搬家司機,做遠行遊客,尉遲朗生性不喜被黏。做完這個動作,小紙人的目光才在兩個圓柱體之間來回逡巡。
又是拟人神經元又是數據鍊,無疑,這是全息穰圖數據體驗海的體驗地之一。直覺告訴尉遲朗,裴勁竹隻身進入了數據海,隻不知他進的是哪個圓柱?——左邊的被紅色絨布蓋着,右邊的則被黑色絨布蓋着。
紅與黑,點點兵兵懶得點,先選黑的。小紙人目光落在上面,紫瞳單眼的瞳孔即刻打豎,将囊括住的所有訊息展現在尉遲朗視野中。不一會兒,尉遲朗停止了取閱。
那黑布上居然粘着兩個由遊粒子組成的線條小人。
左邊小人身體後仰,胳膊向前出右直掌,左邊腿往後撐,是一個往前攻擊的姿勢;右邊小人則擡臂格擋,半身擰過半環,右腿擡起,用後腳踩蹬住它不動的那條腿。寥寥幾筆,生機可尋。
尉遲朗登時笑了。他沒判斷錯誤,這兩個圓柱體的确是中控傳輸管道,能将人傳輸至指定的數據境中。而裴勁竹以身犯險,此刻就在全息穰圖數據體驗海的其中一個異空間裡——這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進去——他在查線索。
這是裴勁竹聯系他的方式之一。從前出任務時,斷聯是常有的事。沿途做過什麼,走過什麼地方都必須找個隐蔽的角落做标記,而這些線條小人是他們常用的标記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這也是從前兩人在惟武館對練結束後,會用到的“對戰模式”——真是一秒鐘都不願浪費,鐵打的“練武白癡”——你一筆我一筆,見招拆招,拆到死路一條就往對方臉上畫叉叉,誰集滿二十個叉,誰就請吃大餐。
看來這些年裴勁竹沒松懈過武術?尉遲朗莞爾。一時心癢癢,恨不得立馬将他從數據海裡揪出來切磋一番。早知他沒松懈過,還一直思考怎麼破掉他從前打敗過他的招式,他必定不會顧及他受傷的右腿,說什麼也要打上幾架。
行動彙聚能量。武打武打,必定是打出來的精進與境界,絕不是背幾條可笑的金科玉律就能掌握、抵達的。而且武術永無止境。這五年尉遲朗在ACE監督部穩頻,不是沒遇見過慕名前來讨教的對手、刻意挑釁的老手,但沒誰配跟他進行對打,更别提做長期的練手。這些人不是走不過兩招就是連起步都抗不過去,自裴勁竹右腿受傷,卸任部長,他已許久沒體驗到武打時酣暢淋漓、物我合一的感覺。
……往事多提無義。收斂心神,尉遲朗以極速接駁了施耀能量場,紫色電流再次熟稔地纏繞在施耀四肢上,捆住他一牽!
施耀整張臉被蓋在黑絨布上,臉龐被扯成史萊姆,來不及尖叫,他一瞬被圓柱吸了進去!
一聲嗞啦過後,黑絨布重歸安靜,蓋住了柱身——如尉遲朗所料,這兩個圓柱不是實體,而是投射出來的光體。正因為發光,才要用到暗光粒子做成的絨布。
與此同時,暗門門口被黎葵鏡打開,一行人進得裡頭來。李海峰環顧四周,先仔細地審視着信息處理裝置台,而後随意瞥了瞥兩條中控傳輸管道。
黎葵鏡好像一直在注意他。她探手要摸向浮膜傳感器,問:“海峰,怎麼了?”
“你是瘋了嗎?這能亂碰嗎?”李海峰截住她的手,将她橫抱起來,道:“我在想待會兒怎麼帶你逃出主下的限制圈,這台裝置組成複雜,我需要一定的時間去搞爆破,得再想一想……行了,我們快把帶人進去。”
黎葵鏡應好。她想起言情小說裡男主橫抱住女主時,女主會更緊地回抱回去。于是她與李海峰交頸,在他側脖上吻了一下,一字一句,認真地說:“你真好,我愛你。我們走吧。”
李海峰對此一聲不吭。他大踏步走向左邊的中控傳輸管道,電磁同學們緊随其後。
傳輸管道内,施耀受此一驚,禁不住嗫喏道:“你能不能……不要突然這樣搞我啊?好歹先知會我一聲吧!”剛才他在進行緊張的思索,身體突然往前撲,如果不是感覺到周身的電流,以及黎葵鏡一行人的腳步聲還在外傳來,差點要反抗。
小紙人優哉遊哉地坐在他肩頭,随他一同進去了。它被一塊不起眼的立體正方形發出的光所吸引,用紫瞳單眼看見裡頭堆滿了各種生活物資、一本專門用來存放照片的冊子。正思索着,聽施耀這麼一說,就用小紙手戳了戳他的臉頰。
不過……這一戳讓尉遲朗感覺手感有點奇怪,他記得施耀好像沒有長奶膘?難道他看錯了?怎麼肉嘟嘟的?十六歲,已經是個半大少年了,居然還有嬰兒肥?
進去後,施耀整個人漂浮在虛空之中,四肢簡直無處安放,劃來劃去地,像倒地要翻背的可愛小龜。如果他能看見,會發現周身繞着一堆數據碎片,以及具象化的射波頻——無數根交織着的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