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在這間病房,簡青總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他把問題歸結于這裡密不透風的環境,空氣流通不好,于是去打開窗戶,讓外面濕潤涼爽的風吹進來,總算驅逐了一些他心裡的不适。
這時,聯邦人員下達了新的指令:“簡老師,不和你的丈夫熟悉一下嗎?”
簡青眼睫微閃,碎發遮住的額頭沁出細細的汗。
他是不喜歡待在顧流明身邊,但比起聯邦即将對他實施的非人的懲罰,他還是極力忍耐下來。
他沒有擡頭,聲音很輕:“你這些年在研究院的日子還好嗎,有沒有過度勞累?”
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簡青以為涉及到了機密,他不好回答,耐心地換了個問題:“流明,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他再一次對上了顧流明的眼睛。
此刻,對方并沒有看他,鼻翼輕輕聳動着,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沒有得到回答的簡青輕輕蹙眉,加重了語氣:“流明?你還好嗎?”
這道聲音似乎喚回了顧流明的神志。
他看向簡青,漆黑的眼像是深淵一般,深不可測,有些生疏的張開口,聲音像是拉鋸一樣,怪異又沙啞:“……抱歉。”
他沒有聽清簡青在說什麼。
因為,簡青實在太香了。
那并不是一種可獲得的食物散發出來的芳香,對“顧流明”來說,那更像是一種親緣關系。
簡單來說——簡青身上,有深淵和他的味道。
那股香味實在太濃烈,攫取了“顧流明”的全部神智,他在嗅聞、捕捉着它的來源。
捕捉他!
捕捉他!
捕捉他!
深淵種的心中,有另一個聲音瘋狂叫嚣着。
最終,香味的來源定格在了簡青身上。
這是一個人類,他想。
和他完全不同的,脆弱、無恥的人類。
他是深淵來的異種,人類攪擾了他的存在,群星來到了正确的位置,宿命的召喚将他從夢中驚醒。
更糟糕的是,在那場研究院不自量力的讨伐中,他的心髒丢了。
他跟随着代表着親緣關系的香氣指引,從深淵中的拉萊耶神殿中醒來,成為了“顧流明”。
他微微眯起眼,小心的控制着屬于人類的指節,想要去觸碰簡青的手。
隻要觸碰到屬于自己的東西,他空落落的胸膛會随之震蕩。
然而,在觸碰到那隻溫熱的、白皙漂亮的手掌後,他空洞已久的胸膛并沒有因此震動。
……他的心髒,不在簡青身上。
一股暴怒從怪物的心底油然升起,一瞬間席卷了他的理智,他似乎需要找到一個發洩口——
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叫嚣着:
撕碎他!
而顧流明否定了這個選擇。
不行。
簡青……很香。
他像是望梅止渴一樣,着迷地、低低地嗅聞着簡青的味道。
越靠近,越讓顧流明驚異的是,這股香味似乎是從他身體裡傳出來的。
難道……簡青也是一個和他品類相同、從深淵裡爬出來的異種?
顧流明停止了嗅聞的動作,安靜地盯着簡青。
被褥下,被潔白被子壓住的雙腿骨節處陡然開裂,藍黑色的、蒙着淡淡的金屬光澤的觸手探了出來。
它們似乎能夠讀懂主人的興奮,在空中胡亂舞動着,織成一個巢穴,隻留下顧流明那種英俊的、神色冷肅的臉。
而簡青渾然不覺。
他帶的肉片湯快涼了。
前幾次簡青來看望他,也帶了煲的湯,然而那幾次顧流明都是昏迷狀态,他帶湯來,也隻是做戲給監視自己的聯邦人員看。
這次卻派上了用場。
簡青的聲音有些模糊的傳入顧流明的耳膜:
“我為你煲了湯,這肉是我叔叔帶給我的,據說很補身體。”
顧流明——已經成為“怪物”的顧流明嗅覺放大了一千倍,在肉片湯的香氣布滿整個室内的時候,那些觸手更加瘋狂地舞動起來!!
然而,在簡青回過頭的一瞬間,顧流明的觸手變成了透明色,隐匿在空氣中。
顧流明機械地張了張口:“這是,什麼……”
簡青發覺了他的異常,緊緊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睛,試圖從裡面看出什麼端倪來,回答道:“這是……章魚湯?”
耳膜和空蕩蕩的心室一同震顫起來,顧流明已經聽不見簡青的說話聲了。
是它!是它!是它!
是他的心髒!!!
顧流明透明的觸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打翻了湯碗——
當啷一聲,内容物傾瀉一地。
顧流明的呼吸随着簡青的動作,一起停止了。
裡面的東西是血紅色的,小小的血肉上遍布着粉紫色的觸手,看上去很是幼嫩。
它們聚攏在一起,像是嬰兒一樣,嬌嫩又脆弱。它本該在他的心室裡安眠,如今卻……
觸手似乎發現了什麼,越發瘋狂地、雜亂無章地扭動起來,極速的脹大、蜷曲……直至填充滿整個302病房。
而顧流明坐在扭動無序的觸手中,黑色的複瞳擠滿眼眶,不安的顫動着:
他的心髒,隻剩下一半了。
而另一半……
顧流明看向了正在收拾地面狼藉的簡青。
簡青察覺到這道如芒在背的目光,心中咯噔一聲,以為他害怕自己投毒,主動道:“你别怕,我已經吃了一部分,很安全……”
在他的視野中,顧流明的面容古怪地抽動起來,重複着他的語句。
無形的觸手爬滿了整個室内,無形的壓迫感傾瀉而下,如有實質地壓在簡青身上。
他頭皮發麻,心髒如同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聽顧流明喃喃念道:“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