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梧桐苑裡韓相剛下值回來,正要派人去請韓雨仙,她人已經到了院子裡。
她進屋就看到了她的父親,大昭文臣之首,一品丞相韓仲明,身穿绛紅色常服,頭戴玉冠,挺拔瘦削站立如松,不惑之年依舊風采不減,别有文人風流之意。
她屈膝行禮,“不孝女韓雨仙,給父親母親請安。”
韓仲明從她進來就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朝堂之上高談闊論面不改色的人,此刻心神大恸。
杜氏看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袖口的指尖都在細微的抖動,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氣在控制自己的心緒,臉上挂上了然的笑意,輕拍了他的手臂。
她上前扶起韓雨仙,拉着她的手,“仙兒,坐下吧。”
韓仲明眨了眨眼中的淚意,看了她片刻,才緩過神來,他的小女兒已經這般大了。身量已是大人模樣,粉撲撲的鵝蛋臉上還有舊時的影子,一雙狡黠靈動的眼睛正滴溜溜的看着他,從前那個拉着手要抱抱的小姑娘,已經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良久,緩緩地吐出幾個字,“六年不見,仙兒長大了。怎麼不喚我‘爹爹’了。”語音顫抖,暗含了心酸和思念之意。
韓雨仙的眼睛瞬間朦胧,眼淚盈滿眼眶,她回來一直佯裝的輕松和不在意在聽見這句話後心防瓦解,從羅漢床上張開雙臂撲到了韓仲明懷裡,“爹爹,女兒回來了。”
她避開來接的人自行回來,是想鬧出動靜,想要他們注意到她。
她展現的的笑語盈盈、調皮機靈,是心底裡怕她不受歡迎,怕平添了别人的厭煩。
她一直在找,找那個在意她的人,在意她的小心思的人。
韓仲明伸手撫着她的發髻,一邊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回來了,爹爹的寶貝女兒回來了,之前受的苦爹爹以後都給你補回來。”
到底是大姑娘了,她平息了片刻,就從韓仲明懷裡退了出來,挨着杜氏坐了下來。
杜氏用手帕擦着韓雨仙的淚痕,笑着道:“相爺,仙兒十六歲了,簽文已破,往後必定是平安順遂了,改日咱們去寺裡還願。”
簽文!是了,她是因為一紙簽文而離家,那是一個不能說破的謊言。
他不由得想起六年前的送女兒離開的那日,那時剛剛年滿十歲的小女兒,在相府門口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
她跪在地上大哭,“爹爹,我不要離開家,我不要去尼姑庵,爹爹你不要仙兒了嗎?”
她從小挑食,瘦瘦小小的,十歲也不過八歲孩童的身量,平常嬌氣的很,此時卻是不管不顧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那時的他狠着心拽開了她的手,“仙兒乖,父親也是為了你好,等你過了十二歲就接你回來。”
瘦瘦小小的她隻是哭着搖頭,“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後來是仆婦架起來她送到了車上,她還是大哭不止,馬車上杜氏緊緊抱着她,哭作一團,随着馬車走遠,後來大約是哭昏了過去。
這一别,就是六年。
他喃喃道:“是啊,簽文破了,仙兒還是堂堂的相府四姑娘。”隻是他的小女兒心裡應是恨他的吧。
她依偎在杜氏的懷裡,“女兒永遠都是相府的四姑娘。”
韓雨仙不想沉溺悲傷的情緒,示意丫鬟拿來錦盒,展示在桌上,“爹爹,這是我在古墨齋尋摸到的上好的徽墨,這是給母親的玲珑閣翡翠耳铛。”
韓仲明看到她帶回來的東西,心裡的酸澀更甚,小時候那個嬌蠻的小丫頭也不知道還能補償幾分。
杜氏看着懷裡的人,溫柔的說道:“仙兒有禮有節,是我跟你父親的福氣。以後不必害怕了,沒有人再能把你送走了,莫怕了。”
韓雨仙的眼淚便如夏日的暴雨一般,瓢潑而下。
酉時初,松鶴居裡歡聲笑語,除了在外辦差的長子韓霆,府裡的主子姨娘們齊聚晚膳的席面,自然是為了韓雨仙回來的團圓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