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一個在暗夜中尋了一夜,一個在燈火下查了一宿。直至東方既白,晨光微露,二人才幾乎同時踏回禅房的門檻。
“可有發現?”二人異口同聲,随即又同時搖頭,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淩皓倒是很快提起精神,“不過查遍了整個山頭,幾乎無路可出,想必那瘋子還藏在寺内某處。将才已經又派人去搜寺了,大不了翻個底朝天,我就不信這人能突然消失了不成。”
薛南星抿唇,勉強勾了下嘴角,卻仍是心緒難平。若是藏在寺内,了能會藏去哪裡?最熟悉寺内了能的非方丈莫屬,可他偏偏還昏睡不醒。
她坐到案幾前,一手扶額,一手輕蘸茶水,在暗紅的台面上自顧自地輕劃起來。
自她與梁山踏入修覺寺那一刻起,怪事便接踵而至。先是了能和尚的瘋言瘋語,後又是了覺提及東偏院的異樣反應,仿佛他們都不願有人住進東偏院,可又有人暗中安排自己住了進來。
從入住東偏院,到撞見了覺,再到被莫名的懷疑纏身,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踏進一個個環環相扣的圈套。昨夜,了悟離奇喪命火海,詛咒之說更是甚嚣塵上……兇手故弄玄虛布下這個迷宮,到底想隐瞞什麼?
薛南星凝視着台面上逐漸消散的水痕,目光突然定格在右下角的圈圈點點,心中一道靈光閃過,“既是迷宮,那便要找到源頭。是神是鬼,抑或是人在作祟,親自會會便知……”
她蓦地騰起身子,“煩請世子與我一同去趟東偏院。”
二人踏入東偏院,進到禅房。
薛南星一如前日那般推開後窗,目光越過院牆,滿眼盡是泥石流後的狼狽景象。
前日匆匆一瞥,她并未留意過多細節,今日細看才發現,最靠東側的一角坍陷程度遠比其它地方來得嚴重。
她心中暗生疑窦,快步繞出院門,徑直往院後東側的山坡上去,淩皓緊随其後。
從禅房裡遠望不易發覺,離近了才清晰看到,此處的青苔和雜草相比四周明顯少了些,顔色也更為淺淡。
薛南星撩袍蹲下,用手往土裡挖了幾下,抔起一把土,在手心撚搓幾下,繼而又扒開旁邊的泥地反複細看。她忽地眉心一展,從身側撿起一根粗樹枝挖了起來。
淩皓不解地盯着她,“可是發現異常?”
“嗯。”薛南星微微颔首,手上的動作未有絲毫減慢,“我方才看過,兩邊的土質并無二緻,但這邊山泥傾瀉程度卻明顯更甚,土質也顯得格外松散,應是前兩日有人在此翻挖過。暴雨過後,自然流失地更……”
話未說完,緊握樹枝的手突然一頓,薛南星的雙眸瞬間寒如冰刃。
淩皓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直沖腦門。他驚得連連後退,腳底打滑,一屁股跌坐在泥濘之中。
深褐色的泥坑裡,一顆頭骨赫然出現,白得刺眼,觸目驚心。
“世子,快!”薛南星手上的動作更快了,全然不顧枯枝刺入掌心的生疼。
淩皓被她一喚,瞬間回過神來,嗖地彈跳而起,顧不上一身的泥濘直沖院門,高聲呼喊:“來人!快來人!”
不久,幾道黑甲身影聞聲趕來,手持鐵鍬,圍着那片土坑小心翼翼挖起來。
泥土被一鏟一鏟掀翻,森森白骨件件顯露,越挖越多……
薛南星就着一旁的空地耐心拼湊起來,不多時,一副完整的人骨骨架逐漸成型。
她站起身,目光在屍骨上停留了許久,緩緩開口:“夠了……”
暮春的清晨,斜陽入林,半空中浮動的水汽絲絲縷縷,清晰可見。明明是澄黃的暖陽,透過層層樹葉,卻好似被濾掉了溫度,照得人心底發寒。
“還真是邪門!”淩皓驚呼出聲。
薛南星自是清楚這“邪門”二字從何而來,可她偏不信這個邪,仍是盯着地上的屍骸,垂着眸喃喃道:“據屍骨的特征、齒間磨損程度以及腐化程度判斷,死者為男性,年約四十,死亡時間應在五年前。”
她忽然向前一揖:“勞煩世子着人備下兩桶水,二升酒和五升醋,再挖個土坑,我需要蒸骨。”
“蒸骨?”淩皓猶疑地瞟了眼地上,又看向薛南星,勸誡的話在嗓子裡梗了梗,好半晌才開口,“程兄,不是我不信你。隻是這詛咒實在是邪門,一個死在水裡,一個死在火中,這眨眼的功夫,又從土裡挖出一個……翻翻看看且算了,你還要蒸……?”
他閉了閉眼,退開半步,“若真是有詛咒一說,怕是還未蒸出個所以然,咱們就都得陪在這兒。”
見薛南星仍是面色不改地看着他,他輕咳一聲,挺了下腰身,“我堂堂七尺男兒雖不怕,可京城裡傾慕我許久的那些個姑娘可就……”
“世子!”薛南星不等他說完,厲聲打斷,“前兩次驗屍世子都是親眼見到的,所謂死于水中、死于火中皆是人為。眼下這幅屍骨,很可能與這兩樁命案有莫大的關聯,隻要蒸骨細驗,定能破局。”
她沉了口氣,突然擡起右手,三根指頭直指蒼穹,字字铿锵道:“屍乃我程耿星一人所驗,骨是我程耿星執意要蒸,若世間真有‘詛咒’,願一切責罰惡果,盡數加諸于我一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