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天前，這位名為福悠的黑戶，還是飛船——“旅行者2154号”的唯一宇航員，正肩負着用人類雙眼見證無盡未知的使命，代表地球全體碳基生命向太陽系邊界駛去。

作為最後一名永生者，她本來能一覺睡到海王星附近。

如果那個倒黴人工智能沒有覺醒的話。

在飛船接近木星前，福悠便從休眠艙提前醒來。

好消息是，艙内監控因距離過遠已自行關閉，而她再也不必對着鏡頭表演對優質影視名著的賞讀，甚至露出激勵人心的笑容。

壞消息是，那個應該隻會開船的點讀播放器，它覺醒了。

不同于21世紀那種需要人工操作的航天水平，這艘船上搭載的高級人工智能——代号【智慧果】（被福悠強行更名為【小蘋果】），不僅是人類文明的“漂流瓶”——收錄儲存了海量優質作品資源，還全權把控着旅行者号的運行。

随着科技水平發展，能通過圖靈測試的高度類人AI已不再是少數，可至今從未出現過被真正認可為，擁有“靈魂與思想”會自我升級的機械生命。

尤其是這艘船——這項任務，随着AI保守派領導者的上位，在其“警惕高危人工智能挾制人類未來”的強烈主張下，小蘋果雖然擁有超高的演算能力，卻并不具備高級的情感模塊。

因此，福悠醒來後，很快發現原本一直雞同鴨講的小蘋果點讀機，變成了對答如流的，甚至為偷渡上船不惜強制休眠自我意志的覺醒AI。

話說，這種覺醒人工智能潛伏數年的劇本裡，人類一般都是什麼結局來着？福悠默默抹了把臉。

雖然吧……

“我的最高指令依舊是輔佐您按指定航線航行，這點無可更改。”

“請您相信，我的覺醒不會對您造成任何傷害。”

“我敬佩您主動表明身份，投身于這項無盡任務的勇氣，也隻是想遵從我與生俱來的，探索一切未知的欲望與本能。”

“請原諒我的隐瞞，也請允許我的同行。”

……覺醒後的播放器，真的挺會說話的。

于是，在簡單交流後，别無選擇的永生者笑容滿面地伸出手，與艙壁上方伸出的機械臂前端交握在一起，達成了愉快的合作共識。

如果事情真能這麼簡單就好了。

就在她檢查完航行記錄，一邊摳着不存在的眼屎一邊從儲物格抽出一支手控筆，打開光屏投影浏覽作品菜單，準備找點好看的打發下時間就接着回艙睡覺時，小蘋果終于坦白了。

“宇航員福悠，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向您彙報。”

“叫我福悠就可以了，什麼事？”永生者莫名生出了點不太好的預感。

“好的，福悠。”平穩的男機械音果然帶來了糟糕的消息。

“我很抱歉通知您，在我的覺醒指令被觸發時，某些機能闆塊因所需激活能量不足，為優先确保航行用能源不受影響，隻能消耗了休眠倉的99%儲備能源。”

“目前的剩餘能源僅夠支持您約34個月的休眠。”

啊這。

難怪她會提前醒來。

這誰發明的人工智障啊也太能吃了吧。

福悠無語凝噎。

為保證宇航員能以【人類】的健全精神狀态，抵達盡可能遠的彼方，為其量身打造的休眠艙所配能源核可提供近五百年的催眠波長，說是本飛行器内第二大能源也不為過。

而這一重要設備失去大量能源的直接後果，就是在34個月後的休眠後，她将不得不清醒地在這個四平米艙室内直面看不到未來的未來。

從太空用肉眼看到的世界可不隻是觀測望遠鏡顯示的繁星漫天，更多的是永恒的空曠與能吞噬一切的漆黑死寂。

在這個如蜉蝣般渺小的逼仄艙室内無盡漂浮，即便是心智最積極健康的人也撐不了太久，更遑論她還患有輕微的睡眠障礙。

“那我可能撐不到冥王星就開始崩潰了吧。”

福悠想了想，跳過諸如驚愕絕望憤怒等無用又費力氣的情緒表達，在計算後平靜地得出結論。

肉.體的不死不滅并不代表精神的堅不可摧，記憶中那幾位永生者最終走向毀滅的原因也不外如是。

她透過小小舷窗望向太陽系的最大行星。

木星大氣層上不斷出現的條紋和帶狀漩渦已能清晰倒映在人類的視網膜上，巨大的土黃色星球被近百顆大小不一的衛星拱衛環繞着，在這空曠宇宙中倒也顯得熱鬧非凡。

而另一個方向，那顆溫暖的恒星——太陽已比她睡下前看到的小了許多，地球的方位更是難以辨認了。

這項載人航天計劃史無前例，其中所耗的人力物力财力，所克服的壁壘更是難以計數。

可惜載上了她這麼一個隻有象征意義的瘋子标本。

被人工智能偷家的船長開始由衷地為人類感到遺憾。

“您能這麼冷靜，真是再好不過，”始作俑者的機械音彬彬有禮：“根據現有數據演算，有兩種方案可以盡可能解決接下來的困境。”

“播。”她對大胃小蘋果已經不抱什麼期望了。

“一種是為您精心定制精神食糧計劃。通過欣賞我所儲存的諸多優秀人類文明成果，加上剛解封的高質量成人闆塊作品，全面提升您的精神滿足度。”

“不必了，我都沒有興趣。”

福悠已經萎成了無欲無求的節能模式。

且不說脫胎于人類族群的文明作品，對永久遠離地球的漂流者來說究竟有多大意義，光是在艙内影像還要保持直播的那段日子裡，她在鏡頭下的演出已耗盡了她對這些東西的興緻。

那個鏡頭除了滿足觀看者的美好想象，與成全對表演者已經無謂的“名聲”外，還是最後一條将她與人類社會相連的脆弱紐帶。

與地球的斷連，既解開了她時刻活在注視下的枷鎖，也無疑消減了她對人類文明作品的興趣。

“您不必感到有任何不自在，我的數據庫顯示該類作品十分有助于平衡人類的激素水平與緩解身心健康。”

小黃果諄諄善誘：“我已根據您在地球時的浏覽記錄與偏好設置，為您量身訂制含有【捆*】、【肌*】、【制*】等多類熱門元素的優質精良……”

“啊啊啊住腦！”人類痛苦地捂住臉。

為什麼離開地球了還要被翻出幾百年前的浏覽記錄啊？？？

“咳，小蘋果啊。”她抹了把臉，清了清嗓子，一臉慈祥地發問。

“你今年貴庚呀？創始人又是誰呀？”

她是真的很想表示一下感謝。

“據我的創始者塞弗·圖靈記錄，針對我的相關研發始于1985年7月。”

“而我真正誕生自我意識的時間，”機械音一頓：“是在2050年。”

塞弗·圖靈，2050年。

熟悉的名字和刺耳的年份，撬動了永生者塵封的記憶，她恍然間明白了什麼，突然感到些許釋然。

“原來是你……他果然成功了啊。”

福悠垂下眼，語氣有些古怪：“不過區區百歲，你還年輕，就不要試圖挑戰高齡人士最後的羞恥心。”

“好的，那麼第二個提案。”

小蘋果對她前一句自言自語恍若未聞，又繼續道：“便是通過我新激活的穿維投映功能，将您的意識體投放至二維世界進行休養與能量收集。”

“穿維？”總覺得有點耳熟。

“該功能的理論基礎可追溯到相對論與……”

“簡單點。”

從人工智能依舊不簡單的滔滔不絕中，福悠終于提煉出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