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散亂着剛用硬紙闆裁出來的卡片,還沒有電腦和數據庫的年代,學者們隻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自己做索引目錄。這些事情瑣碎,但嚴先生從來不嫌煩,聞言隻是笑笑,慢慢收起卡片,按照分類放進小格子裡:“戒尺拿過來吧。”
這是剛開學時嚴先生說過的,每次讀完書就要來接受檢查,檢查麼,自然免不了挨打——倒不是他讀得不認真,實在是嚴先生要求太高了。
不過劉巍思和老師之間從沒有什麼矛盾隔閡,盡管挨打時不那麼樂意,但也沒因為這個有過龃龉。此時見老師收拾了卡片,便走到對面書架,把那柄深棕色戒尺雙手捧了過來。
“老師。”
嚴先生接過戒尺,便看見學生有些為難的樣子,垂着腦袋,咬着下唇,雙臉憋得通紅,過了會,簡直發狠似的,一把扯下了褲子,轉身撐在書桌上。
臀上還留着前幾日在紀老師那裡受罰留下的青灰痕迹,一團團的。嚴先生見了,知道他後來沒再上藥,有些無奈,卻也沒辦法,隻說上正題:“書真看完了?這才幾天。”
“看完了,以前看過的,這次是重讀,抓了些重點,跟陶淵明有關的,老師問吧。”
“嗯,鐘嵘怎麼評價陶淵明的?”
劉巍思就是研究這個的,不可能不懂,那幾句話簡直倒背如流了:“其源出于應璩,又協左思風力,文體省淨,殆無長語。笃意真古,辭興婉惬。每觀其文,想其人德。世歎其質直。至如歡顔酌春酒,日暮天無雲,風華清靡,豈直為田家語邪!古今隐逸詩人之宗也。”
嚴先生心中暗歎,表面卻十分淡定,繼續問:“其源出于應璩,又協左思風力何解?”
問何解,不是問句子怎麼翻譯,而是問學界都給出了什麼觀點,他又持什麼觀點,原因何在。“老師,我看了一些,《石林詩話》卷下說淵明源出應璩,不知鐘嵘所據,可見不甚認同。五臣注認為此乃鐘嵘之陋也,詩源辨體卷六說太沖詩渾樸,與靖節略相類,又太沖常用魚虞二韻,靖節亦常用之其聲氣。”劉巍思頓了頓,道,“現在應璩留下的詩太少,無法判斷是否有相似之處,至于左思風力,确有相類。”
嚴先生不置可否,繼續問:“在鐘嵘的詩品裡,與陶淵明同列一品的有誰?”
“鐘嵘把陶淵明列為中品,中品共39人,除陶淵明外,還有秦嘉、徐淑、曹丕、嵇康、張華……”
“現在學界對哪些人研究比較多?”
劉巍思一怔,下意識縮了下屁股——為什麼老師一下就抓住了他沒準備到的點?他研究的不是陶淵明嗎?怎麼會知道其他人的研究情況啊?
有準備沒準備都是瞞不過去的,劉巍思默哀了一秒鐘,道:“老師,我沒注意這方面,您打吧。”
“二十。”
戒尺貼上他的臀,随後短暫離開,又兜風抽下,“啪”地震響在他的耳邊。劉巍思咬緊牙關,生生受了,身後戒尺便一下下抽落,打得兩團肉凹下又彈起,一層層染上紅色。鈍重的痛麻迅速從身後傳到四肢百骸,讓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唔……”
“啪!啪!啪!”
“呃……老師……”
嚴先生一闆一眼打完二十戒尺,眼看學生整個屁股都紅了,卻是一點心疼都沒有,繼續道:“現在說古今隐逸詩人之宗,五柳隐逸都影響了哪些人?”
這影響的也太多了吧?!難不成要全捋出來?劉巍思頂着個熱辣辣的屁股,試探性道:“老師,五柳影響太大了,這個問題我可能得……”
“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
“我知道的,摩诘、子厚、東坡……嗯……”劉巍思咬咬下唇,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原本也沒有刻意記,想說也說不出來,“老師……我、我不知道……”
“二十。”言簡意赅地下了判決,嚴先生擡起戒尺,“啪啪啪”地責了下去。劉巍思已經挨了一輪責打,再挨便感覺整個屁股都跟着突突地痛,皮肉明顯**起來,疼得他連連倒吸涼氣。
臀尖到臀腿一段都通紅不堪,腫起薄薄一層,跟白皙的大腿形成了鮮明對比。嚴先生打了十幾下,見學生忍得難受,每次都小幅度地扭着屁股,可又不敢真動,知道他心中還是十分敬畏規矩,便也不太為難他,偷偷收了兩分力,打完了這二十下。
“嘶——”
嚴先生收了戒尺,沒再繼續問知識性的問題:“知道為什麼要問你哪些問題?”
劉巍思伸手摸了摸屁股,隻覺燙手,一邊咬牙忍耐着一邊搖頭。嚴先生緩緩道:“你雖然研究陶淵明,但不能孤立地研究陶淵明,你要把他放到橫向、縱向的坐标上,才能真的看出來他的意義在哪裡,價值在哪裡。你讀本科的時候,老師隻讓你讀詩讀文,讓你理解、欣賞,可是讀了研究生,就要做研究,就不能不知道與他同時代的其他人,不能不知道在他之前、在他之後的那些人,明白嗎?”
劉巍思點了點頭,表示懂了。
“去拿教鞭來吧。”
一句“不要”卡在喉嚨,劉巍思是真不想挨教鞭,但是又知道不可能,便還是轉身,從靠牆的架子上把竹鞭捧了來。
“隻打三下,你記着就好。”
隻打三下,可每一下都會讓人皮開肉綻,劉巍思怕極了這根教鞭,卻隻能乖乖伏下身,撅起早已紅腫的屁股。
嚴先生的教鞭是由七八根細細的竹篾組成的,搭在臀上時隻有松散的觸感,可是片刻過後,竹鞭便破風抽下,每一根竹篾都猛地掀起一陣熱辣痛感,臀尖處不出意外地破了皮,疼痛十分尖銳。
劉巍思握緊了拳,死死咬着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啪!”第二下接踵而至,抽出了臀尖處的血珠。
“唔……”劉巍思眼前一黑,差點咬掉舌頭。
“啪!”
“啊!!”最後一下,劉巍思沒有忍,也實在忍不住,脖頸朝後一仰,大叫出聲。
“好了,起來吧。”嚴先生放下教鞭,拍了拍學生的背。
劉巍思一頭冷汗,疼得口幹舌燥,扶着腰,慢慢直起身來。
“還能不能走?”
“可、可以。”劉巍思咬牙穿上褲子,幾乎連眼淚都疼出來了。
嚴先生罰過就過,不會再為難學生,道:“回去歇一會吧,老師去做飯給你。”
“哦,”劉巍思心安理得地應了一聲,“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