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層樓,另一頭紀慎的辦公室同樣鎖上了,莊遂平站在辦公桌前,低着頭,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
紀慎瞧他這個樣子就來氣,同一屆的學生,劉巍思懂事知禮,柏閱冬活潑讨巧,他卻是一個木頭樁子,呆氣木讷得緊,一點不讨人喜歡。
可到底是自己的學生,紀慎耐着性子,問:“上周的學習情況,自己說。”
“我,”莊遂平微微擡起頭,眼底的青黑和無神的目光出賣了他的狀态,“我上周在幫秦老師整理元好問的詞,已經抄了兩卷了。”
“除了這個呢?”
除了這個,莊遂平幾乎不能回憶自己的生活,一回溯,就發現裡面都是不眠的夜晚和令人不安的思緒,他的現在、未來,已經陷入不由自己控制的混亂,他努力撥開重重迷霧,卻仍然隻看見白茫茫一片。
“對不起,老師,我沒有時間做别的。”
“沒有時間?”紀慎挑眉,顯然不相信,“據我所知,秦老師隻讓你們周一到周五白天在那裡校對,也不盯着你們,你們還是比較自由的。就算在那個辦公室裡,你全神貫注地做整理詞集的工作,那其他時間呢?就不學習了?”
其他時間,也要學習嗎?莊遂平想,其他時間,閱冬也許在看金庸的小說,也許約了朋友去吃飯,巍思也許在陪嚴先生散步,也許來找他們聊天,但這些本該愉快輕松的時光,老師都要求他學習。
該學嗎?該學的吧,他這麼差,永遠也無法讓老師滿意。
“對不起,老師,我以後會抓緊時間學習的。”
“對不起,老師,我以後怎麼怎麼樣,”紀慎明顯生氣了,“莊遂平你覺得這些話有用嗎?你說了多少次?你有一次做到嗎?你多大個人了?什麼事情都要我在你屁股後面提着戒尺催嗎?你能自覺一點嗎?”
莊遂平毫不意外地濕了眼眶,從前挨罵,隻覺得難受,如今卻漸漸明白了,在老師嚴厲的責罵裡,真正讓他傷心的是老師的不信任,以及他一點一點被踩碎了的一個成年男子的自尊。
如果當初他能接受自己平凡的命運,聽從家人的意見,在縣城裡的小學安安穩穩當一個老師,也許就永不會有今日的場景。但是他始終不願意接受,他的内心深處,仍然有着對一份完滿的愛的向往,他沒有在家裡得到那份愛,于是他離開家鄉,來到這裡,期待着他的老師能給他想要的東西。
但是這些期望,全都破碎了,連同碎掉的,還有他脆弱的心。
他也許這一生,都不配得到愛。
“老師,我知道錯了。”
“你知道錯了?你錯在哪裡?”
莊遂平在心底冷笑,想,我錯在對老師有了錯誤的期待,錯在沒有認清自己和這個世界,錯在長着麼大卻還是沒有明白世間父母孩子之間的薄情和師生之間的淡漠。
可是這些話,沒有一句能出口,他隻能說:“我不該隻顧着幫秦老師整理詞集,卻忘了自己的任務,我不該浪費其他時間在别的事情上,耽誤自己的學習進度,我不該不重視自己的學習和研究,不該有任何一天把自己的東西撂下。”
認錯認得條理清晰,紀慎稍微平靜了些,沉聲道:“莊遂平,研一就快結束了,劉巍思連畢業論文的文獻綜述都寫完了,你呢?有題目了嗎?相關的研究看了嗎?框架搭起來了嗎?你還要不要畢業?還是想等着劉巍思和柏閱冬都畢業了,你一個人繼續留在這裡寫論文?”
莊遂平心中泛苦,他真的很差吧,差得連畢業都需要老師來擔心。
“我知道自己落後别人很多,我後面會努力的。”
看着學生低頭認錯的樣子,紀慎又氣又悶,并未得到一點開解,想着他确實在幫秦昭陽幹活,又不能太苛責,便放緩了語氣,道:“整理文獻是很辛苦,我原本想着,你去幫忙,可以鍛煉你理解古詩詞的能力,你抄文獻不能白抄,抄了兩卷,那麼你讀出了什麼呢?元好問的詞都寫什麼了?喜歡用什麼意象?寫詞有沒有什麼偏好?詞作呈現什麼風格?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内容,你把握到了嗎?”
莊遂平心中一驚,眼睫毛顫抖幾下,回答不出來。
他什麼也沒把握到,什麼也沒有讀出來。
他的心,根本不在學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