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柳像一台失控的法拉利,在暗夜的道路上連續撞擊,直至軟沙發再也不堪重負,一整兒陷進去,她才爆出尖叫,失落在KTV包廂的歌聲裡。
頭頂,五光十色的迷離球燈不停旋轉,人的魂兒也跟着飄走了,揚在半空,落不下地兒。
暗夜的腐質鑽出細白的菌絲,食人菌纏住地面醜陋的枯枝,化作自身養分。
那一刻,妖冶純白的菌傘盡情盛放,靡豔頹唐,美得怵目驚心。
這一切都被包廂門中間的小玻璃窗映射出去,落入門外一雙杏仁眼中。
“嗨,小雪,看得開心嗎?”
背後突然響起一道調侃的聲音,章雪扭頭,差點撞到李佳瑩的鼻子。
兩個女孩子距離那麼近,近到章雪足以看清李佳瑩眼中的譏笑。
金黃頂燈照着李佳瑩的額頭,濃密的假睫毛投下陰影,連帶顯出幾分陰險。
她站在她背後,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姐真敢哦,包廂诶,就在包廂诶,也不怕人裝針|孔|偷|拍。”李佳瑩邊笑邊招來服務生,嬌聲訓斥,“你們怎麼保護客人隐私的?這裡是VIP區,要是什麼人都亂放進來,扒門偷看,我們盛天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服務生連連點頭,唯唯諾諾。
李佳瑩不容章雪逃跑,不由分說挽住她,嬌聲嗔怪,“明明告訴你是96号,怎麼跑69号來了啦?”
她語氣親昵,仿佛兩人是極親近的閨蜜。
盛天KTV是李家産業之一,李佳瑩身為李家二小姐,雖然不能講這裡完全是她的地盤,但她要做什麼事,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李佳瑩約她同學聚會,服務生引導她走69号包廂,特意讓她親眼目睹姐姐迎奉,除了故意羞辱,章雪實在找不出其他解釋。
而這樣的羞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面對李佳瑩的微笑,章雪看到了毫不掩飾的小得意,不能說惡毒,起碼惡心人。
章家靠李家吃飯,在龍城擁有的一切皆是李家所賜,李佳瑩正是拿準了七寸,章雪注定隻能笑,連高聲講話都做不到。
章雪可以控制情緒,給她一個微笑,但無法控制身體的真實反應。
她想吐,想把心肝肺腑全部吐出去。
于是,她說:“佳瑩姐,我喝多水了,想去個洗手間。”
李佳瑩斜着眼,往那張瓷|白|精|緻的小臉蛋轉了一圈,微紅的眼眶取悅了她。
她松開幾分,章雪便如脫兔般奔出,身影消失在轉角裡。
見狀,李佳瑩不輕不重嗤笑一聲,“沒意思,虛僞,明明很生氣。”
嗤笑在背後追趕,章雪轉了幾個彎,鑽進公用洗手間才把它甩開。
撲在洗漱池邊,章雪翻江倒海地吐,連最後一口酸水吐完才作數。
仔細清理,漱口好幾遍,确保沒異味,方才作罷。
面色蒼白,兩眼發黑,整個人暈得像風吹的竹子,東倒西歪。
章雪扶着牆,踉踉跄跄往外走,愈發堅定在同學聚會上露個臉就走人。
室内暖氣開得很足,她卻一個勁冒虛汗,一步高一步低,腳踩下去,地闆像棉花一樣軟,視野裡,金碧輝煌的走廊變成融金的射線,到處黃燦燦,不辨東西。
腳步虛浮,越來越軟,終于,她失去平衡,一頭栽倒。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額頭被溫暖所覆,暖流沿着額頭傳遞至全身,人像活過來一般……
她貪戀這方溫暖,忍不住雙手蓋住,不願它離開。
章雪虛虛睜開眼,一條小葉紫檀流珠串在視線内輕輕晃悠。
小手指大小的珠身隐約可見古樸符篆,頭珠北極為葫蘆狀,三階形制,下有中國結,結下又系六顆小珠,是為北鬥七星。
頭珠之外,珠串繞了三四圈仍有盈餘,章雪估算珠數有108顆之多,按照周天星鬥運轉之數,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數組合而成,煉氣習定,驅邪伏魔。【1】
因為姑媽的關系,她時常接觸古董字畫文玩,便一眼看出這是有來頭的道家物件。
淡淡藥香自念珠遞過來,很好聞的藥香味,清心靜氣。
僅憑掌心的觸感也能知道,蓋住的是怎樣的美人骨,手指修長如楊柳,肌膚細膩如凝脂,骨節分明,手的主人透着一股難言的貴氣。
大約額頭又濕又涼,美人手抖了下,有抽開的意思,章雪也不好強人所難,再不舍暖意也得放下對方的手。
“啊……謝……謝謝……”
章雪讷讷道謝,擡頭正對上一雙溫柔含情眼。
姑媽總說她眼睛長得好,是清亮的杏仁眼,章雪直到見了此人,才懂得什麼叫好眼睛,他分明天生含情目。
偏偏他戴着金絲邊眼鏡,弱化五官的精緻清冷,當真是未語先訴情,自帶清貴出塵,卻又教人沉溺東風月夜。
章雪感覺自己很像發癡傻人,她不自在地縮了縮肩頭,立刻又覺得不妥,像李佳瑩平常笑話的那樣,小家子氣。
醜醜的,不堪大用。
他倒是笑了,揉碎了一片月光,“病了呀,你是誰家的小朋友?”
他說話一口純正的帝都音,磁性低沉,聽得人耳朵酥麻。
“我不是小朋友,畢業了。”她含糊不清反駁他,好似也被揉碎了,小臉暈燙,局促得很,禁不住舉手遮擋投注而來的溫柔月光。
不知怎麼的,舉起的手挂了一下手串,等她回過神來,便聽見滴滴哒哒亂蹦,小葉紫檀流珠跳了一地。
手串竟然被她挂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