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彈錯調了。”
耳邊傳來低沉磁性的聲音,章雪猛回神,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古琴前,接替了姐姐之前的彈奏。
她下意識回頭,視線卻恰好撞上灰藍馬甲最後的一粒扣子。
緊接着,一雙包裹在羊皮黑手套裡的手占據了她全部的視野。
第一隻手套緩緩褪去,動作優雅從容,她不禁産生奇怪的聯想,銀發仙人月下褪衫,身姿皎潔,坐于松下山石修行,餐松風,飲月露。
第二隻手套卻卡住了,于是,另外修長二指并攏,自手腕裡側滑入,在手套裡活動,或深或淺,時而魚翔淺底,時而水波蕩漾,時而風過隴丘……
終于活動夠了,白皙修長的玉手一點點從黑色束縛中解脫出來,恰似一輪皎月掙破夜幕,映照千山雪。
雙手輕輕活動……
仙人踏月而來,銀色長發在雪原疾風中飛舞,展示淋漓盡緻的線條,邀她畫下赤誠素描。
那種感覺又來了……
口幹舌燥……
随之而來,還有加速的心跳。
她微仰頭,盯着他的手,那眼珠子已然不會轉了,豐茂長發如烏雲堆雪般,映襯一張呆滞小臉,呆得可愛,呆得有趣。
他眸光瞬間暗了下去,卻又極亮,似一簇黑色的火焰在緩慢而熾烈地燃燒。
淡櫻色的指尖按住琴弦,秦理低頭湊近章雪耳畔,低語呢喃,“我恰好略知一二,想聽聽我怎麼彈麼?”
清冽幹淨的木質香氣,帶着微微的暖意罩下,是雪後幹淨的陽光灑在人身上,她整個人轟地一下,仿佛被火燎着似地,烈焰加身。
野火燎原,她手指微微顫抖,汗水唰地從額頭滾下,不是緊張的汗水,也不是鍛煉的汗水,甚至,更不是李玉龍折騰她時出的汗水,完全不一樣的汗水,究竟怎麼不一樣,她不懂,隻覺得汗如漿出。
空氣中悄然彌漫着一股清甜異香,從他靠近她的那一刻起,這股香氣愈來愈濃郁。
她顫顫巍巍,杏眼朦胧,于他半攏懷中,猶如一朵即将盛放的春雪梨花,隻欠甘露。
血在燒,脈搏跳到亂頻,鼻息輕拂過碎絨發,愈來愈近……
就在這時,少女似乎受驚麋鹿,乍然驚醒,慌忙往旁邊退去。
薄唇險險擦過白脖子,失之交臂,宛如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秦理暗道好險,他無意打擾她的生活呀,怎麼把持不住、迷了心竅呢?
此來龍城隻為看看她,念頭通達,放下妄念執念。
種種這般,全是不該……
秦理急忙收束心神,順勢在琴凳坐下,略顯詫異地望向她,倒顯得她反應過度。
“怎麼了?”他佯裝關切地問。
小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最後,她垂着白脖子,眼睛盯着地闆,語無倫次解釋道:“對……對不起……跑得太熱……出太多汗了……怕……”
她實在講不下去,隻要想到汗臭味冒犯到這神仙似的人,她就感到惶恐得很。
秦理斜倚琴桌,單手支颌,金絲邊眼鏡後,一雙含情眼淺笑看她。
鏡片映着微光,瑩潤溫潤,襯得他儒雅翩翩,自有一番清貴風流氣度,“有什麼好道歉的,小朋友新陳代謝旺盛點,不是挺正常嗎。”
章雪讷讷無言,站得愈發規矩。
秦理不再看她,自顧自彈奏起來。
當聽到的第一個節拍,她蓦地擡起頭,瞠大了眼睛。
隻見他以一種頗為犯規的方式彈奏古琴,先是把它當作打擊樂器,玉手有節奏地拍擊琴身,聲音好似低音炮,間或打着響指,又雅又痞,又浪又正經。
兩個小節拍之後,一陣風似的琴聲突然響起,是胸中刺透荊棘的鳥兒,穿越暴風驟雨;是凜冬雪夜中的一把火,熊熊燃燒着不屈的希望;是漆黑隧道盡頭的明燈,指引迷途的靈魂;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乘風破浪,一往無前。
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他用古琴彈奏重金屬搖滾樂,彈出了禮樂崩壞,奏出了名士的放浪不羁。
“我在大學的時候,玩過樂隊,所以喜歡的音樂,多少會一點改編。”他邊彈邊說,橫眼斜睨她目瞪口呆的模樣,俊眉修目間帶着幾分調侃。
章雪驚訝到說不出話,到目前為止,她統共見過他兩次,次次西裝革履、名門紳士的模樣,很難想象他會穿着鉚釘皮衣,在舞台上蹦來蹦去的樣子。
用古琴改編并演奏重金屬搖滾樂,這哪裡是多少會一點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