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漲見識了。”夜月燦看着那群孩子，笑道，“這麼多人，你準備如何安置？”

謝輕雲還沒回話，吳憂道：“這裡就是我們的家，我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他對三人鞠了一躬，又說，“生死有命，活一天賺一天。不敢勞煩各位貴人為我們這些賤民操心。請回。”他言語中透出的諷刺與冷漠，讓夜月燦有些不舒服。

小蝶安撫完那群小孩子，挑選出品相極佳的茉莉花，紮成小小的花環，雙手送到三人面前：“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願三位公子安康順遂，永世安好！”她望着莫待，眼裡飽含笑意。比起謝輕雲與夜月燦，她更喜歡話少冷面的莫待。她總覺得他和吳憂很像，至于哪裡像，她也說不清楚。

夜月一族生來就與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為伴，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美麗的贈與。他将花環挂于劍柄，甚是歡喜。謝輕雲的母親是個愛花如命的人，耳濡目染之下他也有了些喜愛花草的習氣。他把花環套在酒壺上，笑言要把茉莉的香氣溶于酒中，這樣酒就會更加芬芳香醇。

莫待身無長物，隻有一根連飄穗都沒有的長笛，實在沒地方安置那花環，隻得把它系在腰間。“小蝶，你現在就帶着他們跟我走。此舉關乎性命，切切不可大意。”

小蝶看着吳憂，搖頭：“他不走我就不走。我們說好的，生死不分離。”

“他也得走。性命攸關的事，豈能由着他的性子。”

“公子，他想怎樣便怎樣吧，我真的不想勉強他。”小蝶原本含笑的臉上浮現出凄楚之色。“世道艱難，家人為了活命将我們抛棄。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卻連個去處都沒有。如果不是吳憂每天千辛萬苦地讨生活，我和弟弟妹妹們早就餓死在荒郊野外，不是被人煮着吃了就是喂了野狗。吳憂經曆的比我們多，也比我們更恨這個無情無義的世道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我知道，人與人是不同的。他對你們無禮是他不對，請不要怪他！”她擦去淚水，又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我看得出來，你們是好人，你們是真心想幫我們。可是，隻要是他不喜歡的事，我都不會做。因為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天與地。他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兒。哪怕因此丢了性命，我也無怨無尤！”

吳憂扭頭看向别處，瘦瘦的身體像一根頂門棍。

謝輕雲喝了口酒：“世道黑暗，好在人間有情！”

夜月燦輕歎：“隻可惜這份情也不過是螢燭之光，驅散不了令人窒息的黑暗。也難怪有那麼多人拼死拼活的要來摘星。若能成功跻身仙門，一朝飛升，得道成仙，從此脫離人間苦海，确實逍遙自在。”

小蝶小聲道：“公子可否告知你投宿的客棧？倘若我能勸動吳憂，我們便自行前去尋你，不勞你再跑一趟。”

“我尚未投宿。”莫待轉頭問道，“謝三公子，你住哪裡？”

“你是尚未投宿，還是沒錢投宿？”謝輕雲樂了，“我就住在鳳來客棧。客棧老闆顧長風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們去的時候我不在，就直接找他。長風為人俠義，他會善待你們。”

“多謝公子，我記下了。”小蝶見天色向晚，催道，“時候不早了，三位公子請回吧！入夜後這裡就是蛇鼠蟲蟻和無良者的天下，恐怕會污了公子耳目。”

莫待也不說話，順着小巷往回走。謝輕雲拎着酒壺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喝兩口。夜月燦邊走邊看，邊看邊問，邊問邊感歎——感歎不過隻隔了幾條巷道幾堵高牆，牆這邊殘破似廢墟，牆那邊景色美如畫。人與人的待遇就更是天壤之别，分明生活在水火不相容的兩個人間。

回到主街上，撲入眼簾的是醉金枝的金字招牌和進出都穿戴奢華的人。謝輕雲指着一棵老杏樹對莫待道：“鳳來客棧在那邊。你跟我走？我管吃住。”

夜月燦叫道：“那我呢？咱們也算是朋友了，難不成還要撇下我？”

“有金葉子傍身的人不需要旁人操心。就此别過。明日摘星大會見。”

“既然大家都是為摘星而來，何不結伴同行？萬一有事，也多個幫手。”

兩人磨嘴皮子的這點功夫，莫待已朝鳳來客棧的方向去了。進了客棧，恰好碰見顧長風在櫃台前吩咐事情。謝輕雲替雙方作了引見，閑話幾句後就開始張羅吃飯喝酒，還要拉顧長風作陪。飯菜還沒上桌，顧長風便被管事叫走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茶前飯後的閑談中，謝輕雲說了不少顧長風的事，不吝贊美之詞誇他是個做生意的奇才。茶樓，糧店，客棧，錢莊，書肆、綢緞鋪，胭脂坊……什麼賺錢他做什麼，做什麼都能賺得盆滿缽滿。明面上他隻是鳳來客棧的老闆，暗地裡他已将生意做遍了昭陽國和魔界，且從未有過虧損。就拿客棧來說，他擅長根據當地的實際情況精準定位每一家客棧的消費群體，用賓至如歸的服務、别具一格的環境和地地道道的美味留住新老顧客。曾有皇室宗親來鳳梧城遊玩，被安排在鳳來客棧小住幾日。臨走時，那位皇親對随行人員說，鳳來客棧雖多可每一家都與衆不同，而且每一家都值得再次入住。從此，鳳來客棧名聲大噪，一躍成為數一數二的高級客棧。

“他開镖局麼？”莫待喝着湯，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不，他從不沾镖局的生意，倒是他朋友有開镖局的。”

隻一頓飯的時間，謝輕雲和夜月燦就已混熟，彼此都以名字相稱。兩人邊喝邊聊，越聊越覺得投契，聊得酒勁都上頭了，才迷迷瞪瞪睡了。莫待用夜月燦的錢結了賬，并不急于休息，依着店夥計的指點在客棧閑逛。

摘星在即，鳳梧城裡大大小小的客棧早已人滿為患，鳳來客棧就更不用說了，每天賓客盈門，忙得不可開交。在顧長風經營的客棧中，這家客棧是最早開張也是名氣最大的。它依着鳳梧城山明水秀的特點，以梅花為樣，裝飾得簡雅素潔，清新秀美，給人以潇灑出塵之感，令許多客人樂而忘返。

逛完兩處花園，莫待順着幽靜的石子路繼續向前。穿過綠樹掩映的長廊，走過鮮花環繞的涼亭，就到了僻靜清幽的逸梅園。

虬枝橫斜，枝綠葉濃的梅樹下，顧長風孤身而立。玉笛橫陳，吹奏着古老的相思阙。笛聲幽咽，帶着他的思念飄向他無法到達的遠方，飄到他日思夜念的人身旁。

莫待知道走錯了地方，原地站定，不願驚擾。

曲畢，顧長風對月長歎，神思悲切。

莫待轉身離開，腳下沒有半點聲響。

一股淡雅的茉莉花香飄至鼻端。顧長風回頭，身後空無一人。

月光下，重重的花枝和疊疊的樹影傾訴着彼此的思慕與渴盼，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