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淩玥的目光在他與莫待身上來回一圈,笑意更深了:“你也是這個意思?”
謝輕雲臉上陰雲密布,拽着莫待的衣袖低聲道:“别答應他!我不想你去!”
莫待伸出兩根指頭推開他深鎖的眉宇,展顔笑道:“你傻啊!做了書童也不妨礙我陪你走江湖。”說完對着雪淩玥行了一禮,“在下願為書童。”
雪淩玥收了笑容,正色道:“此事不容兒戲,你可想清楚了?隻要得了我的飛花令,隻要我不逐你出門,你此生都是我碧霄宮的人,要遵我碧霄宮的宮規,聽我碧霄宮調遣,不得反悔。”
“天下人為證,此乃你情我願,無怨無悔。”莫待用目光将謝輕雲勸阻的話塞回他的肚子,又說,“隻是我有點私事要處理,一個月後我自行前往碧霄宮報到。可否?”
“随你。”雪淩玥手指輕彈,将那水滴射進莫待胸膛。片刻後,一點淺紫色的六棱雪花出現在他的額頭,活靈活現的煞是好看。“你雖入我門下,但你我不必師徒相稱,保持現狀就好。”有議論聲入耳,衆人對雪淩玥的做法頗有微詞。雪淩玥本不予理會,又聽得那聲音越來越大,話也說得越來越刺耳,便笑道:“我不過要了一個落選的,怎麼諸位就這麼的大意見?”
端木羽輝道:“落選歸落選,可這個落選的與衆不同,我也喜歡得很。不知淩玥上神是否願意割愛?”
石中堂道:“落選的人居然能進碧霄宮,這對優秀的人來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雪淩玥笑道:“割愛怕是不能。至于優秀與否,則是見仁見智。石掌門認為優秀的未必能入我的眼,我看重的石掌門又未必喜歡。大家按照自己的标尺選自己所好,哪裡不公平了?”
石中堂道:“這些落選的人中有一些是各大門派早就看中了的。淩玥上神搶在他們前面捷足先登,不就是不公平?”
秋漸離搖着扇子納涼,柳宸鋒專心品茶,白婉姝還是與愛女閑聊,三人都沒參與話題。
“石掌門是真沒看出來還是裝傻?就算我不來,莫公子也不可能入你們任何一個人的門下。個中原因,還需要我多說麼?”雪淩玥咽下那句會讓衆人顔面掃地的“因為你們不夠資格”,暗中誇獎了一番自己的體貼,然後對被淘汰的人道,“想被别人高看,得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如果隻一味把失敗歸咎于規則和運氣,那你永遠不可能成功。仙界求賢若渴,盼着招納更多的良才賢士。無論你是什麼樣的出身,隻要有才華,人品端方,可随時來找我,碧霄宮的門庭永遠向德才兼備的人敞開。”說完便禦劍離開了。
謝輕雲悶聲道:“我不高興你為了幫我而勉強你自己。”
“我有那麼好心?你快别自作多情了。我答應去琅寰山是因為眼饞《藥典》,幫你隻是順便,不必在意。”莫待用寒霜照了照額頭,有些煩惱。“太紮眼了。能弄掉麼?”
“飛花令是雪淩玥的獨門術法,不同的受令人顯現的位置不同,形狀和顔色也不盡相同。一旦入體,終生不消,除非雪淩玥親自解印。你若嫌礙眼,可用抹額遮擋。”
“回頭再說吧。”見謝輕雲還是悶悶不樂,莫待踢了他一腳,“我說你,怎麼跟小孩子似的?一點破事就皺眉頭,也不怕變成老頭子。”
“老頭子就老頭子!你嫌棄我?”謝輕雲的情緒越發低落了,“反正我就是不樂意你去!仙界有什麼好的,還不一樣是群狼環伺?”
“仙界是沒什麼好,我也不稀罕。可架不住雪淩玥是個萬裡挑一的好人,博雅齋是個獨一無二的好地方啊!我想跟着這個好人在這個好地方學點東西,有何不可?”
顧長風道:“輕雲,公子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别不放心。”
謝輕雲歎了口氣:“我不放心也沒用,我又不能天天守着他。”
莫待最聽不得他歎氣,輕輕推了他一下:“行了,又不是從今往後就見不着面了,婆婆媽媽的幹什麼?我就是個小書童,成天沒什麼正經事可幹,時間充裕得很。隻要你約我喝酒比劍,别說吹風下雨,就是下刀子我都按時到。”
夜月燦端着一臉深沉道:“這是你按不按時到的問題麼?這厮是想天天守着你,為你站崗放哨呢!我說謝老三,你生活經驗那麼豐富,怎麼就不懂遠香近臭,距離産生美的道理呢?有時候離遠一點反而有助于增進感情。你就别再臭着一張臉了。”
謝輕雲呵呵一笑:“既然距離産生美,你又為何要天天跟着你的秋雁小師妹?”
“小師妹人美心善年齡小,我怕她被壞人騙了,自然要跟緊點。這家夥不一樣,他每根頭發每個毛孔都長着心眼,你完全不用擔心。”夜月燦左右看看,問道,“玲珑公子去哪裡了?從剛才起就沒看見他。”
“江湖人行蹤不定,來去如風是常事。不該打聽的别打聽,免得生事。”謝輕雲見憶安拿着帖子下了高台,壓低了嗓門道,“我賭十兩銀子,這小哥是來請客吃飯的。”
夜月燦立刻迎了上去,笑問:“憶安小仙有何吩咐?”
“仙後體恤各位這幾日的辛苦,特命淩寒上仙今晚在摘星殿設宴款待。這是請帖,請三位準時赴宴。”憶安将一個錦盒雙手遞到莫待面前,“是師父讓我送呈的。”
莫待稍微遲疑後道了謝,接過錦盒斂于袖中。
夜月燦道:“你不看看是什麼?我很好奇呢!”
這句話将謝輕雲的好奇心成功地撩撥了起來,随之又消失在莫待看向夜月燦的冰冷眼神裡。見夜月燦還不死心,忙笑道:“是什麼都跟你沒關系,别跟個大媽似的。咱們回去收拾收拾,晚些時候再過來,如何?”
莫待自然無話說,和顧長風并肩離去。
客棧裡,濃密的樹蔭下,吳憂和小蝶的遺體已梳洗幹淨,厚殓入棺。衆人焚香祭奠,少不得又是一番感傷。該祝禱他們轉世為人麼?這樣的世道,如果還生在尋常人家,便又隻剩萬般的身不由己,萬般的悲苦凄涼,何必再循環往複?往生極樂麼?極樂為何樂?極樂世界又在哪裡?到達極樂之後呢,又該如何?當真就無悲無傷,無苦無愁了麼?活着已諸多不易,死了亦不知該何去何從。芸芸衆生,大概隻有人類才會活得如此糾結惶惑,如此沒有歸屬感。
一口木棺,一抔黃土,輕而易舉地埋葬了兩條青蔥鮮活的生命。一塊粗粝原石打造的墓碑上隻有名字,沒有墓志銘,像極了他們太過粗糙,太過平凡的人生。多年後,若有人從墳前經過,他們是否會停下腳步,看那被風霜侵蝕的墓碑上隐約可見的兩個名字。多美好的名字啊!無憂無慮,如蝶般自由。應該是一對相愛的人為情所困,迫于現實殉了情吧?不然為何會合葬?于是,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便在人們多情的猜測裡發生了。而真相卻早已随着時間埋入塵土,再也無人知曉。
墳前,放着一個灰撲撲醜兮兮的小瓶子,裡面裝有半瓶花蜜。一個泥捏的陶罐裡,供養着一束香氣宜人的鈴蘭,低垂的花蕾像少女含羞的臉龐,向大地傾訴自己的思念與牽挂。半枚笛穗挂在枝丫上,随風輕輕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