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齡還小,江湖經驗也不足,再磨砺幾年應該就差不多了。”
“别這麼護犢子行不行?我又沒說玲珑不好,瞧瞧你,還護上了。”秋漸離把糕點移得離木先生更近些,目光盡顯關愛。“這麼說來,要查莫待是無迹可尋了?”
“無迹可尋倒也不至于。說起來還得感謝蒙怅,若不是他使壞,我還發現不了莫待肩上的傷。那傷已有年頭,狀似玫瑰,不近距離觀察很難發現。我一直想不通,他那樣的身手居然被玫瑰花紮傷,還留下了傷痕,實在不合情理。”
“玫瑰花?江湖上有這種武器?你确定沒有看錯?”經過短暫的沉思,秋漸離道,“我從前聽爺爺說起過,有種叫薔薇荊棘鞭的鞭子,抽出的傷痕永生不滅,任何靈丹妙藥都祛不掉。不過這東西誰也沒見過,據說是暗黑之物,吸人精血,見不得天日,長在魔族的黑暗之森。”
曲玲珑回想着當日的情景,匆匆一瞥卻足以定論:“應該是薔薇沒錯。自帝柔被封印在鷹愁澗後,魔族就銷聲匿迹,至今沒有踏足人類的土地,薔薇荊棘鞭怎麼會抽在他身上?難不成……他原就是魔族的人?”
咔嚓一聲,木先生面前的茶壺碎成了片,茶水灑得到處都是,原本輕松的氣氛突然就凝重起來。曲玲珑以為是自己哪句話沒說對,吓得一張臉煞白,盯着腳尖大氣也不敢出。秋漸離一見,揮揮手道:“不早了。鶴楓,你和玲珑去休息,明天還有事。”
曲玲珑偷眼瞧着木先生,站着沒動。
秋漸離笑道:“怎麼,你就隻聽他的話?”
木先生道:“聽閣主安排。去吧。”
曲玲珑這才跟着鶴楓離去。
茶水流到地上,流出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秋漸離也不着急收拾,用手指蘸了茶水畫圈圈:“你想起了什麼?是熟人麼?”
“人不熟,薔薇荊棘鞭……見過。”木先生摘下面具,捏着一塊糕點一動不動地出神。他的臉上布滿了細細密密,溝壑縱橫的傷痕,在燈光的照射下猙獰得令人心驚膽戰。
秋漸離随手拿過面具挂在牆上,又打來一盆清水,将一個白中透着青的細瓷瓶放到茶幾中央:“碧幽草讓水神門下的穆婉秋得了去,好在昔年家父救過她父親的命,也算有些交情,我便向她讨了些,或許對你的傷有幫助。”他左右端詳木先生的臉,眼神異乎尋常的平和溫柔。
“莫待現在去了何處?”木先生洗完臉,打開藥瓶道,“有勞你。”
“目前還在昭陽國境内。如果不耽擱,以他倆的腳程再有七八天時間就到邊城了。”秋漸離将藥均勻地塗在皮膚上,哪怕一點不起眼的小傷都不放過。每塗抹一處他的心就歎息一聲,到最後,那些歎息彙聚成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心疼。
木先生微微蹙眉:“他為何要去魔界?”
“我估計跟謝輕塵的病有關,他得先了解病情才能對症下藥。”秋漸離把收集到的情況說了,“莫待很看重謝輕雲,而謝輕雲最愛他的大哥。如果不是為了幫謝輕雲解憂,以他的性子不會答應雪淩玥,更不會同意種下飛花令。”
“他醫術很高明?竟敢上門替謝輕塵診脈。”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會盡快查清,給你準話。”秋漸離挽起木先生的袖子,解開纏繞在他手上的布,指着那些橫七豎八醜陋不堪的傷疤道,“天氣越來越熱,這布的透氣性又差,總這麼長年累月地捂着,不是個事。”
“習慣了,不要緊。”木先生放下衣袖,端坐琴案前:“你休息吧。”他輕撫琴弦,撥出一串輕柔的琴音,宛如天籁。如果說雪淩寒的琴技已是超群絕倫,登峰造極,那麼他的琴技則是天上地下,舉世無雙。
“落梅的聲音總是這樣令人沉醉!”秋漸離寬了衣,側身躺在床上,目光虛虛地落在木先生胸前,“若他朝夜夜能枕着你的琴聲入眠,方不虛此生!”
木先生擡眼看向他,又不聲不響地将目光移開,沒有言語。
“沒有琴聲作伴,我已經很難成眠了。”秋漸離合上眼,在琴聲的陪伴中安然睡去,睡得香甜酣暢。
一曲畢,木先生靜坐片刻後起身,将秋漸離搭到床沿外的腿擺正,将一床薄被輕輕蓋在他身上。雖是夏季,這藏于深山的地下室依然寒涼。收拾停當,木先生留下一張字條,出了密室。
室外是一條青石甬道,又長又寬,幹爽整潔,卻也透着陣陣涼意。别緻的枝形燈托着一支支巨大的紅燭,從早到晚,沒日沒夜地燃燒,将這隐匿在地下的黑暗變淡,變薄。越往出口走,甬道就越窄,到最後隻剩一道僅供一個成年人可側身進出的石門。那門就開在石壁上,與石壁渾然一體。粗壯強韌的藤蔓爬滿了石壁,将門也遮得一絲不露,掩上後就看不出痕迹。石壁外是濃翠蔽日的樹林,半人高的野草密匝匝地擠滿了樹下的土地,伸着細長的脖子尋求陽光的撫慰,無奈周遭隻有新舊交織的草牆,密實得連風也很難穿過。在這片經年無人光顧的深山野林裡,唯有動物的足迹與氣息可見,可聞。
高高的樹梢頭,斜挂着一輪月,像一隻睡意惺忪的美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