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最無拘束的孩童時代,上官媃也從來沒在這個時辰出來看風景,更沒有和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男人在高空飛縱的經曆。她有些慌亂,但很快便平靜下來。這座城的夜景太迷人了!一股久違的欣喜湧上她的心頭,她突然被一種溫柔而悲怆的情感填滿,竟有了想哭的沖動:“此舉何意?”
“月色如此美麗,怎忍心辜負?”木晚心粗嘎的聲音透露出一點溫情,“娘娘深谙權謀之術,難道竟不懂得取悅自己?深宮寂寞,又多險惡,娘娘為何不對自己好些?”
“你到底想說什麼?”上官媃被說到痛處,莫名惱怒,“别忘了你的身份!”
“在下想說,凡事要适可而止,得饒人處且饒人。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有時候對别人好就是對自己好,放過别人就是放過自己。不是麼?”
“本宮也想做善人。奈何人善被人欺,本宮不想受人欺負。木先生,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們江湖人不也講究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麼?”
“那娘娘可知,江湖人還講究不殃及無辜,禍不及妻兒?在下勸娘娘,是看在上官家先輩的份上。如果娘娘一意孤行,在下自然也不會再勸。”木晚心将上官媃放在樓頂,示意她坐穩,自己則跳到近旁的屋頂上。
上官媃也沒生氣,隻近似貪婪地賞月觀景。約莫時間差不多了,木晚心帶她回到原處與鸢蘿會合,并再次将話題落到蕭堯身上:“娘娘可知,聖上為何隔三差五就要殺幾個宮女?”
窺破了蕭堯對長生之術的渴求,上官媃隐隐覺得此事大概也跟那玩意沾點邊。但多年的宮廷生活讓她養成了示弱和裝傻的習慣,便道:“難道不是因為她們犯了錯,惹聖上煩心?”
“犯錯在所難免。可侍駕的宮女都經過嚴格訓練,又是千挑萬選出來的,豈會有那麼多不怕掉腦袋的總是做錯事?娘娘閑來無事,不妨查一查被殺宮女的年齡,或許會發現有趣的東西。”
“皇宮内院,死幾個宮女不是什麼大事。木公子有話就明說,本宮不喜歡猜謎。”
“作為初次合作的見面禮,我做個簡單提示。江湖中有一種邪術,可煉制出使凡人返老還童,青春永駐的丹藥。隻不過,想煉成此藥,首先要以多名處子之身的年輕女子的心髒為引,加入數百種世間難得的藥材煎煮成湯水,然後以身強力健、被藥物喂養過的男子為容器,将其靜置四十九天,少一刻鐘都不行。之後,把這藥水與剛滿十二歲的童子血混合,再放入人骨做成的器皿中反複熬制,直至成型。這個過程極其複雜,稍有差池就前功盡棄,所以至今無人能做到。”
上官媃想吐,卻平靜地道:“既是邪術,那必定鮮少有人知道。木先生又是如何得知?”
木晚心拿出一隻繡着三眼烏鴉的錦囊來:“千機閣的價越來越高了,下次就得娘娘自己付賬了。”
“你是說……”上官媃接過錦囊,立刻明白了他為何現在才說這件事:蕭煜最恨這些江湖邪術,說害人不淺。若說與他知道,他必定不答應參與此事。
“我隻是說了從别人那裡聽來的法子,其餘的事一概不知。”
上官媃歎道:“一國之君,為了長生不老就要害這麼多人命,也太喪心病狂了!”
木晚心暗自嘲諷:你志不在此才會有此一歎。若此事對你的皇兒有利,恐怕就是另一番說辭了。“我很好奇,這個容器會是誰。”他在空無一人的小道前停下腳步,轉向了另一個方向。“熟門熟路,恕不遠送。”說完便原地消失了,就和他突然出現一樣,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
上官媃裹緊鬥篷,和鸢蘿一前一後朝鳳藻宮而去。回到宮中,顧不上喝口熱茶,上官媃便開始着手安排。到第二天傍晚,她想知道的消息已盡在掌握中。香菱渡?呵!她看着那三個字,笑得耐人尋味。
香菱渡在距離霓凰城兩百裡的地方,是一家百年驿站,周圍花草豐茂,樹木稀疏。驿站大門旁的一根粗壯木杆上,橫插着一截粗木條。木條的兩頭各挂一串紅燈籠,古老的門牆在燈光年複一年的浸泡下,也沾染了一臉斑駁的紅色,陳舊而滄桑。另一根木杆上,挂着一面棗紅色的旗幟,上面寫着鬥大的一個“驿”字,眼神好的幾裡外就能看見。
蘇舜卿獨坐燈下,正在擦劍。周尋端着酒菜進來,身後跟着兩條狗,其中一條步履蹒跚,老邁不堪,想來已時日無多。它撩起松弛下垂的眼皮看了看蘇舜卿,甩着尾巴趴在門口,大有把門守夜的意思。
“這家夥頗通人性。我沒來兩次,它已經記得我了。”周尋把酒菜擺在蘇舜卿面前,又說,“聽驿站的老人說,它叫元寶,在這裡十多年了,不分白天黑夜地趴在門口,像是在等人。”
蘇舜卿将那滿滿一盤鹵得十分入味的牛肉放到元寶面前,又掏出一張銀票來:“是挺招人喜歡的。吩咐他們好生照顧,不可等閑待之。”他想摸摸元寶那身銀白色的毛,猶豫後将手縮回,嘴角抽動了幾下,又回到燈下繼續擦劍。
元寶并不領情這示好,看也不看那牛肉,昏花的老眼始終呆望着通往驿站的路。
周尋看出這一人一狗都有心事,也沒多問,哄着元寶去外面喝酒了。
蘇舜卿拿起酒壺嘴對嘴喝了一氣,神情極為煩亂。他看一眼手中的劍,又望一望窗外黑魆魆的天,長籲短歎。
燈影搖晃中,上官媃身披黑絲絨鬥篷,黑色短靴短打扮現身門口,發間有風塵,卻盡顯男兒氣質。“城主好雅興。可否讓本宮作陪?”緊跟在她身後的宮女接過她手中的馬鞭,替她解了鬥篷,轉身站到門外。“怎麼,不歡迎?”
蘇舜卿見不速之客已自顧自坐了,忙上前見禮。上官媃擺手道:“這裡不是皇宮,城主無須多禮。何況本宮此番有求于城主,也不願受禮。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