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真去了那裡,不用你們動手,自有人拿他。至于披香苑,你們剛才搜得很徹底了。我了解莫公子的脾氣,那人要是在這個點與他撞上,根本用不着你們動手,早就橫着出來了。你們去查查别的地方,别把精力浪費在這裡。”雪淩寒示意護衛離開,自己又返回披香苑,四處巡視了一番,确定沒有危險才放下心來。他站在那株正對着莫待卧室的樹上,等到燈熄了才回到星辰殿。
借着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見莫待正盤腿而坐,閉目假寐。曲玲珑已脫去夜行衣,一邊百無聊賴地玩着茶幾上的腰牌,一邊暗自琢磨:我隻說了事關顧長風,他就想到了有可能要出琅寰山,提前要來了雪淩寒的腰牌。此人心思之敏銳遠在我之上。難怪師父讓我密切留意他的動向。會不會他就是那個人?可看他的樣貌,實在太年輕了些……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确定雪淩寒已離開,也不會再有人來,莫待才問:“長風怎麼了?”
曲玲珑笑了:“果然,某人開口必問顧長風。你怎麼不問我為何夜闖琅寰山?你一點都不好奇?”
“為何要對别人的事好奇?”莫待面無表情地道,“你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可靠麼?”
曲玲珑不死心,繼續道:“好歹咱倆也一起吃過飯喝過酒,你就不能問問我?做人不能太涼薄!”
莫待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再敢廢話,我把你丢到星辰殿去。不,丢去瑤光殿更妙。”
“喂,你也太兇殘了吧!罷了,我好人做到底,告訴你好了。”曲玲珑躺在地上,翹着兩條腿道,“推選武林盟主的事你知道麼?”
“長風跟我提過。他說現在的武林群龍無首,大家各自打掃門前雪,與自己無關的事都袖手旁觀。而外族觊觎中原武林已久,江湖遲早生變。若到了那一天,中原武林還是散沙一盤的話,勢必遭遇滅頂之災。所以必須組織起來,聚沙成塔,相互幫襯。一些有識之士提出召開武林大會,推選出一位智勇雙全的武林盟主,主持武林正義。可這件事隻是想法,并沒說一定會實行。”
“此事已經定下了,就在下個月的九月初九。英雄帖已在五天前發往各處。”
五天前?難怪那天豆蔻來送消息時無精打采的,飛走了又飛回來兩次,像是有話跟我說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想來是長風嚴令,不許它告訴我。“長風不過問江湖事,這件事跟他有什麼關系?”
“以前是沒有,現在有了。誰叫他得罪了一百零八寨的總瓢把子,萬馬堂的任一帆呢。”
“任一帆?他和長風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這得罪的有點遠了。”
“說遠也遠,說不遠也不遠。想知道原因就說點好話來聽聽,說不定我一高興了就把知道的都跟你說了。”曲玲珑不滿莫待過分平靜的态度,見縫插針地想勾起他的憤怒,卻在看見對方冰冷的凝視後,像做錯事的小孩心虛地躲開大人的視線,乖乖地将掌握的情報吐得一幹二淨。“顧兄做着八方生意,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接觸到意想不到的人。任一帆有個發小,是鳳梧城一霸。摘星那陣子,他知道滿城都是他惹不起的英雄好漢,識趣地夾着尾巴做人,絲毫不敢嚣張。五天前,他帶着一幫說是要參加武林大會的人去鳳來客棧吃酒,不但不給錢還打傷了收錢的店夥計。顧兄本着和氣生财的原則向他賠了禮,還給了一大包銀子,說一回生二回熟,以後就是店裡的貴客了。誰知那家夥不依不饒,逼顧兄向他磕頭認錯。顧兄不肯,兩邊的人馬就動了手。那幫人不是顧兄的對手,被打得屁滾尿流,一哄而散了。過了沒兩天,任一帆找到鳳來客棧,打傷了顧兄并将他擄走,還留下話限三天内送三十萬兩銀子到萬馬堂贖人。”
“任一帆用什麼手段赢了長風?該不會是迷藥?”莫待回想往昔,眼眉間滿是溫柔的無奈。“他怎麼總是躲不過迷藥?以前躲不過,現在還是躲不過。真拿他沒辦法。”
“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他?你就不怕他出事麼?”
“怕有用?”莫待打了個哈欠,“自己找地方睡。”
“你睡床,我睡地上。”曲玲珑追問道,“看你在摘星上的表現,我以為顧長風是你的軟肋。既是軟肋,你怎麼還這麼悠閑?難道你不該立刻動身,快馬加鞭趕去救人嗎?”
“誰告訴你長風是我的軟肋?”莫待側身躺下,一半身子立時陷入黑暗。“你見過有誰把軟肋露在外面?露在外面的是铠甲,有他在我無往不利。”
“他對你這麼重要?難不成你愛他?”曲玲珑眼珠子滴溜溜直轉,“倒很般配。”
“愛?”莫待無言地看着漏在地上的光,片刻後慢慢合上眼。“我對長風的情感是融進血液,深入骨髓的。你還年輕,你理解不了。總有一天,你會遇見一個人,有他在,你便歡喜;有他在,你便心安;有他在,你便無懼。你會因為他視死如歸,也會因為他而貪生怕死。這種感情無關男歡女愛,不談付出與回報,隻關乎信任與忠誠,是一種信仰。若一定要以愛來衡量,是的,我愛他!就像憂苦者愛着溫柔,守夜者愛着曙光!”一股冷徹心扉的孤獨與疏離從他身上蔓延開來,那冷凄凄的感覺好像深秋已經提前到來。
隔着光明與黑暗的距離,曲玲珑遠遠地看着莫待瘦伶伶的側影出神。他咽下已到嘴邊的話,望着天上孤零的星子想心事,想很久以前走散的人。功夫不大,他睡着了。
莫待睜開眼,将一點水珠狀的東西彈落到曲玲珑面前。待那水珠化作一股輕煙消失不見,他才蹑手蹑腳翻身下床,換上曲玲珑的夜行服,蒙了面飛身朝來儀館的方向去了。
仙界的人大都是八月十五當天才到,隻有蕭堯的特使昨天下午就到了,這大約是為了顯示他對仙界的尊崇與倚重。特使不是顔槐玉,是一個叫李日新的新鮮面孔,年輕俊美,能言善道,說話溫和客氣,與顔槐玉的滑膩豪橫形成了天壤之别。
莫待繞過侍衛,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李日新入住的院落。這得益于他那與衆不同的尖嗓音,想不引起注意都難。這會,他正高聲訓斥随行的小太監,斥責他們沒規沒矩沒把自己伺候好。罵得累了,他喝口參湯漱漱口,随意吐進跪在面前的小太監嘴裡:“這湯都換了五六次了,怎麼味道還是不對!還不再換碗新鮮的來!”
要不是想看看他還有什麼花樣,莫待早已将他掀翻在地,再賞一頓拳頭。
新換的湯端上來了,李日新雖然還是不滿意,到底沒再繼續折騰了。他一隻腳踩着一個小太監的背,就像踩踏腳凳那樣自然:“開始吧!”他的腳尖翹起來,旁邊的小太監就得大力扇另一個小太監的耳光,直到他的腳放平才能停。那小太監被打得鼻青臉腫,滿嘴鮮血也不敢哭。一旦哭了,他将會面臨更加嚴酷的懲罰。那個替李日新捏肩捶背的小太監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張臉也是又紅又腫,眼角還開了道血口子。
莫待不想再看,挑起廊下一坨又臭又黏的鹦鹉屎射進李日新剛漱幹淨的嘴。李日新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那團屎已在他被參湯滋潤過的口腔裡轉個圈,順着光滑的喉管,滑進了他裝滿美食的胃。接着,又是一大坨……很快,他的眼睛被鳥屎糊得睜不開,臉上也像戴了鳥屎做的面具。他看不見,不能動也說不了話,隻能聽之任之。幾個小太監看着突然出現的蒙面人,吓得哆嗦成一團,卻沒有一個人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