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樹的種子在一個非常喜慶的清晨破土了。那天，天氣晴朗，是梅染的生日——霜降，一個在梅染看來相當無趣乏味，仙界卻隆重其事的日子。梅染在仙界的地位非凡，不管是他還是旁人，再不喜歡應酬都得應酬，誰也無法潦草行事。趕上今年是整壽數，前來朝賀的人比參加青英會的人還要多。

雪淩寒于兩天前凱旋。莫待等在星辰殿，做了滿滿一桌菜替他接風洗塵，至晚方歸。夜月燦等人也都趕在霜降前相繼回到琅寰山，與本門的掌門或使者一起，參加梅染的生辰宴。

賓客名單和新鮮出爐的請帖送到姻緣殿時，剛好莫待也在。他湊過身看了兩眼，摸着飯團道：“瞧瞧，這帖子已醜出天際了。要不你把它吃了，叫他們重新做？”見飯團不理，又說，“你不吃是對的。這麼惡俗的東西，吃了肯定要壞肚子。要不，你拉坨屎在上面，以示嫌棄。”

毫不例外，飯團以白眼相待：“你這話說得叫我嫌棄。”

莫待笑道：“世人都以為神仙有多純潔高尚。殊不知，不過就是些會仙法的俗人，照樣拜高踩低，私心泛濫。”他說這話時沒看梅染，自說自話，毫無表情。

餘歡忙道：“公子誤會了！參加宴會的人是由永安殿層層篩選後拟定，然後再交與先生過目。請誰，不請誰，座位如何排，有哪些慶祝活動……但凡跟宴會有關的事，我家先生壓根就不過問也不在意，隻是走個過場。反正所有的事都是雪慶霄夫婦在安排，收上來的東西也都會送去永安殿，由他們統一回禮。這些事仙界的人心知肚明，隻是大家心照不宣，不說破而已。其實，依照先生的心意，他生日那天就隻有咱姻緣殿的人肅肅靜靜地吃頓飯，說說話，就是好的。可先生坐鎮姻緣殿，人際關系并不簡單，有些事也是迫不得已。倘若真随了咱們的心願，外面的人就不知道要怎麼編排先生了。”

莫待搖頭：“這我就更看不明白了。既然已經賣了先生的面子，讓帝後得了便宜，為何還要沒完沒了地讓先生受苦，将他架到火上烤？照我說，該應付的應付了，留些時間給自己人也無可厚非。至于那些愛編排的人，你再怎麼周全他要編排也還是要編排。為了讓他們滿意而委屈先生，無異于親者痛仇者快，值得什麼？”

餘歡張了張嘴，沒再說話，隻暗地裡對他豎大拇指。

莫待又問：“仙界兩位赫赫有名的貴公子，雪家的雪淩波和方家的方星翊，這次怎麼就隻來了一位？之前的青英會他倆也沒參加。”

餘歡繼續解釋：“醫仙不願雪淩波打打殺殺沾染是非，想方設法讓他遠離任何一個可能會有麻煩的地方。而方星翊的爹方遠逸淡泊名利，為人低調，他不希望自家的孩子行高于人，遭人嫉羨，嚴格限制方星翊及門下弟子參加仙界的活動，這就導緻海神門榜上無名。”

“海神門是方清歌的娘家，更是親信，方遠逸再想躲清靜又能躲到哪裡去？”

餘歡笑道：“公子還别不信。這方遠逸還真有辦法讓方清歌不找他。你看看曆次征讨四方，有幾次動用了海神門的力量？都是碧霄宮首當其沖，其次是星辰殿，然後是各大仙門和世家。要動用海神門這尊大神，不是火燒眉毛了方清歌是不會下帖的。”

莫待疑道：“為何不是下诏，而是下帖？”

桔梗搶着道：“先生給我講過裡面的道道，我來告訴你！當初雪慶霄上海神門提親，方家有兩個人持反對态度，一個是方遠逸，一個是方文遠。奈何當時的掌門人方文禅，也就是方遠逸和方清歌的爹，對方清歌這個小女兒百依百順，自然不會聽取他二人的意見。一方決意要嫁，一方竭力阻止，雙方為此鬧得很不愉快。盛怒之下，方清歌撂下狠話，說不管将來她遭遇何種境況，是鹑衣鹄面還是淪落為囚，都不會請海神門出面相助，更不勞煩方遠逸等人費神。當然，海神門的前途命運也與方清歌不相幹。兄妹二人對着神祇，當着海神門上下擊掌為誓。這在當年是轟動一時的大事件。”

“這樣啊！可是……不對啊！”莫待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飯團的頭，微眯的雙眼裡都是迷惑，“這事怎麼想怎麼不對。”

桔梗捧着小臉問：“哪裡不對？我覺得方遠逸不跟方清歌來往挺對，省得被當槍使，一天到晚累得要死要活的。”她停下看看梅染的臉色，見他沒有不悅，才繼續道，“你瞧瞧雪慶霄和雪淩玥，一年出頭有幾天清閑日子？”

“我說的不對不是指這個。”莫待戳了戳桔梗的小酒窩，随手喂了顆糖到她嘴裡，“以方清歌的性子，她會輕易放棄海神門這個最強助力？如果不确定得到的會比失去的多，她鐵定不會如此行事！想來，在與方遠逸翻臉前，她已經知道，誰嫁給雪慶霄誰就能榮登仙後的寶座。可是，仙界沒人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她也沒有。這說明什麼？”

桔梗想了想，眼前一亮：“說明有人提前将雪慶霄即将出任仙帝的事告訴她了！”

“我家桔梗真聰明！”莫待揉了揉桔梗的發髻，笑道，“換句話說，雪慶霄這個仙帝早就已經内定了。那麼問題又來了，仙帝換選，敲定最終人選的權力在神界。這個人是神界的誰？他與方清歌是什麼關系？又是誰把這個消息暗中透露給了方清歌？是同一個人，還是不同的人？目的何在？這事是不是越琢磨越有意思？”

圍坐的一幹人面面相觑：是有意思！怎麼我們從未想到這些！

餘歡道：“如果事情真如公子所說，那我就能理解她的行為了。當時海神門的新掌門已定了方家的第二子、方星馳的爹方遠山。而方遠山最是疼這個小妹，隻要他成了掌門，海神門不就等于是方清歌的？有二哥撐腰，還能成為下一屆仙後，她當然有底氣與方遠逸鬧。可惜，那次老天爺沒站在方清歌一邊。沒過多久，方遠山折在一場遠征中，方遠逸成了海神門的掌門。方遠逸領掌門印之日，方清歌放下身段，備下厚禮以妹妹的身份親自前往道賀，試圖緩和彼此的關系。這些年，他們兄妹各自行權，在各自的地盤上大展拳腳，絕口不提當年之事，相處也還算融洽。”

“那當年與妖界的一戰，是誰請動了方遠逸？”

“還能是誰？自然是先生了！”桔梗崇拜地望着梅染，驕傲地道，“若無先生幫襯，她方清歌能有今日榮耀？”

餘歡笑道：“平時叫你多背幾頁書，你說記東西傷身，你腦仁疼。這些已經被掃進灰堆的事你倒記得清楚。”

桔梗吐吐舌頭，縮在莫待身邊逗飯團，假裝沒聽見。

莫待摸着下巴道：“這方遠逸有點意思，自己不與琅寰山打交道，也不讓兒子參與。該說他恪守呢還是死闆？”

餘歡道：“應該說他頭腦清醒，有心胸，有遠見，也有城府。方遠逸的過人之處公子日後隻會知曉，今日暫且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