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淩寒,原本他是可以與莫公子相守白頭的。”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有什麼好可憐的?倒是莫待,令人惋惜。”
方星翊挑了挑眉:“父親好像很同情莫待?您與他并無接觸,為何有此感慨?”
“不接觸不代表就一無所知。從青英會上他與孟星魂交手開始,我就暗中留意着他的動向。我在他身上發現了兩種已經快被世人遺忘的品質——善良與勇氣。他肯為無名之輩流淚,也敢叫闆雪重樓,這在你我都絕非易事。就沖這兩點,我就願意同情他。”
“那父親為何不出面勸一勸姑姑?”
“你姑姑如果肯聽勸,七星湖就不會盛開薔薇花。你姑姑始終不明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僅有仙界好,三界遲早生亂象。隻有三界和諧共生,仙界才能是真的仙界。”方遠逸注視着方星翊,眼裡閃着慈愛的光芒,“你好像也很同情莫待?說說你對他的看法。”
“我?我對他知之甚少,不敢妄言。”方星翊眼前浮現出莫待在碧雲天迎戰李晚煕的情景,言語中不由自主地帶出一絲笑意。“他應該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小夥子,你沒說實話。”方遠逸笑了笑道,“能拔出清霜的人,你該多了解一些。”
“我不想和一個被姑姑盯上的人有過多交集,那是自找麻煩,自尋死路。”方星翊自小由方遠逸教導,父子感情十分親厚。對方星翊而言,方遠逸是慈父,嚴師,良朋,密友。兩人幾乎無話不談,類似這樣的話題自然也不是第一次涉及。“前兩次我沒下手,姑姑已經很不高興了。”
方遠逸不甚在意地道:“她不高興的事多了去了,還能事事都如她的意?”
“不是我下不去手,而是那兩次的時機都不對。在碧雲天,有梅先生盯着,我沒辦法做得天衣無縫。芳菲林之夜,我們遭人暗算,戰力本來就折損得厲害。若再殺了他,先不說淩寒能不能活下來,那些仙門弟子十有八九都是活不成的。”方星翊舒展兩條長腿斜靠在椅子上,坐姿極為慵懶散漫,完全沒有人前的端方。“先不論姑姑這般行事對不對,有一點她沒說錯,莫待這個人相當危險。倘若他為敵人所用,将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對手。”
“人最是矛盾不過。慕強、拼命讓自己變強的同時也不妨礙他們打着憐弱的旗号讨伐強者。有時候強大本身就是罪過,他被你姑姑算計也正常。”方遠逸像軟體動物癱坐着,比方星翊還要沒坐相,“你姑姑這招太狠了。自古多情空餘恨,淩寒犯下了他此生最大的錯,錯過了一個最值得他珍惜的人。”
方星翊站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高大的栀子花樹出神。方遠逸将那請柬折成一隻鳥,舊話重提:“你是怎麼看待莫待這個人的?”見方星翊背在身後的手瞬間成拳,他了然。“你讨厭他嗎?”回答他的,是一室靜默。
方遠逸也不急着要答案,慢悠悠地将鳥展開疊成一朵花。他有三個孩子,個個都是他的掌中寶,心頭肉。若要問他最愛誰,那必須是方星翊。這不能怪他偏心,實在是方星翊背負的東西太沉重了!他對他多了一份心疼,更有如山海般無法填補的内疚。
“我不知道。”方星翊平靜地道,“情識被鎖,我分辨不出情緒的好惡。偶爾有細微的情緒起伏,也都無關情愛。”
“解了吧,也該解了。”方遠逸與他并肩而立,沉聲道,“是我們連累了你。”
“父親說的是什麼話?情識是我自願鎖的,我從不後悔。隻要你和母親無恙,隻要我們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别說是區區情識,就是鎖了所有的神識我也甘之如饴。”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有上神之年歲卻從未對誰動心,這本身就很令人生疑。若有人起了疑心深究,那些事是藏不住的,倒不如順其自然。”
“能多一日的平安也是好的。一旦情識解開,我沒自信還能像現在這樣,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鎮定,波瀾不驚。”方星翊揉着眉心道,“其實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隻論是非對錯而不為情感所困,做起事來很輕松,也自在。”
“這不是理由。神的生命漫長,你不能永遠鎖着情識,永遠形單影隻。你要找到與你志同道合,琴瑟和鳴的人,這樣才能擺脫身處熱鬧時生出的緻命孤獨。”方遠逸苦口婆心地勸了好半天,末了說,“人的第一使命就是讓自己幸福。我從來不覺得心懷天下和獨善其身是矛盾的事。如果一定要給生命裡的要事排序,相比拯救蒼生和那些宏大的願景,愛我所愛才最為重要。别再為我犧牲!從愛上你母親的那一天起,我就已做好了與她共進退,同生死的準備。當禍事來臨時,如果能夠逢兇化吉,自然是最好不過。如果無路可退,那就豁出命往前闖一闖,未必就不能絕處逢生。星翊,你可明白我與你母親的心情?我們真心希望你好好愛自己,也加倍去愛你想愛的人!”
“自然明白。請父親放心,真有那麼一天,我、星月和星辰都會陪在你和母親身邊,與你們一起面對風暴。隻要我們在一起,天大的風浪也能扛過去。我相信他倆也有這個覺悟。”方星翊默了默,又道,“若遇到命定之人,我不會錯過。隻是眼下我沒有遇見也就沒心思談這些。”
“那等你想談的時候再來找我吧,我一定洗耳恭聽。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緊把帖子拿給你母親,幫着她準備賀禮。你也準備着,淩寒的婚禮我們都得去。”方遠逸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笑道,“星月正等你去給她講莫待的事呢!如果你不趕緊去,一會準殺去你寝殿。”
方星翊搖頭道:“上次星辰寫信跟我訴苦,說他二姐已經從暗地着迷變成明目張膽的偏愛,天天拉着他四處打聽莫待的消息。我就納悶了,她沒見過人家也沒深入交道過,到底為什麼那麼崇拜?”
“用她的話說,多少年了,唯有莫待敢以凡人之軀挑戰仙界最至高無上的權威,并且無所畏懼地站上屠魔台,最後還挺直脊梁,潇灑地走出了屠魔台的大門,甩了你姑姑一個響亮的耳光。就憑這些便值得敬佩。我覺得她說得不無道理。”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方遠逸笑道,“有件事你可能想不到,星辰現在沒那麼喜歡淩寒了。”
方星翊難得地瞪大了眼:“當初他天天圍着淩寒轉,連名字都要改成和星辰殿一樣。現在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他受什麼刺激了?”
“有星月的影響,也有别的原因。芳菲林之夜,莫待與淩寒的那番辯論傳遍了仙界,他十分贊成莫待的觀點,對淩寒的做法頗有微詞。後來出了屠魔台的事,他氣得摔了杯子,說淩寒優柔寡斷,沒有敢愛敢恨的擔當。偏偏他素來最是佩服愛恨随心的人,當初不也就是因為淩寒拒婚他才喜歡上這位二表哥的麼?一來二去的,他對淩寒的好感度就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