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籠罩天昏地暗中,南舒情不自禁地跟随着北炎的背影而去,仿佛隻要他去追逐,就能追逐到那個人。可他心裡還想着身後的南國衆人,猶豫要不要停下腳步時,北炎的身影忽然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頓時猶如心被切走了一塊,搖搖欲墜。
“殿下!殿下!”有人在他耳邊呼喚。
南舒平靜地睜開雙眼,刺眼的日光從朱紅的雕花窗射入,驅散他眼裡的迷蒙,清醒後他從桌案上支起酸困的上身,向外望去,茂盛濃綠的樹葉在金色陽光下盡情舒展,鳥聲婉轉清脆,晴天煦日,如此美好。
仿佛五年前的陰沉黑暗和病痛折磨都是一場夢一樣。
那日之後他大病一場,在左毓心力交瘁的治療下,總算是恢複過來,卻常常感到困倦,批奏折也能不知不覺就睡過去。
身旁的侍從端着銅盆,手裡拿着打濕的巾帕。又是一年初夏,一夜間溽熱潮悶就席卷了南都,濕潤的空氣讓人身上無時無刻不感到渾身黏膩了。
身旁的侍從端着銅盆,低下頭呈給他,“殿下,擦擦汗吧。”
南舒雪白的額頭上冒着一層細密的汗水,因為剛睡醒臉頰上浮着兩團淡紅,絕美的容顔在此刻活色生香,他擦拭着黏膩的額頭和脖子,想着還是沐浴更涼快一些。
侍從們低着頭,無人敢亂看。
五年前他大病初愈後,在左毓等朝廷重臣的推舉下,做了總攬南國軍政大權的攝政王,宋翎未置一詞,沉默地在聖旨上蓋了章之後,回了皇宮,再也沒有出來過。
即使上朝龍椅也是空懸,側邊一張太師椅上端坐的攝政王威勢日益深重,朝中百官無一人敢言。攝政王目光輕輕一瞥,冷冽清淡的目光就讓人瞬間脊背發涼,雖不是陰冷的可怖,卻也是如墜冰湖之中,再不敢胡亂言語。
南舒随手将帕子扔進銅盆,收回目光,落在桌上翻開的奏折上時忽然一頓。
“雲來鎮多次受山匪騷擾,山匪狡猾,數次剿匪仍不能根除,請朝中增派士兵剿匪。”
南舒凝視“雲來”兩個字片刻,那墨色仿佛慢慢聚集起來的烏雲,即将在他心裡醞釀起傾瀉大雨,他猛地合上奏折,扔到一邊。
白瓷茶盞被奏折一掃,端立不穩,清脆一聲摔倒在紫檀桌案上,半滿的茶水浸濕幾道奏折,聽到響動的侍從頭也不敢擡,連忙下跪。
南舒深吸了幾口氣,把胸口那股灼熱的燥悶壓了下去,連忙拿起被浸濕的奏折,翻開一看,還好茶水不是很多,字迹雖有些模糊,但還能看。
注目浏覽。
“北國派來使臣,修國書一份,想與我朝在梁關再修盟約。”
底下是一封沾濕了半角的國書,畫着水雲龍紋,霸氣尊貴,南舒雙眼微眯,翻開查看。
“北朝陛下敬南朝攝政王,五年前議和失敗,今不忍百姓流連失所,願再與貴國重修舊好。”
“今欲與攝政王在梁關商議合約,特修國書一封,陳列和談事宜,以表誠意。”
繼續看下去,北國提出的和談條件中要求南國與北國開放邊市互通有無,以北國的駿馬換取南國鐵礦,最重要的是還提出了歸還楚河南岸攻占的城池。
這條件簡直是優渥了,南國完全占據了好處。
南舒沉吟片刻,把這份奏折收起來,和雲來山那份奏折疊放在一起,對侍從道:“喚丞相,禁軍統領、大将軍和左禦史進宮議事。”
*
重臣居住的府邸裡宮門不遠,一炷香的功夫,幾位重臣就聚集在和康殿裡。
他們浏覽了一遍奏折和北國的國書,面面相觑,不知北國又有什麼計策。
“幾位大人對北國請求議和一事如何看?”南舒問。
丞相王大人有些氣憤,“六年前北國也欲議和,使臣卻高傲跋扈,屢屢羞辱我朝,絕非誠意而來,此次議和也不知又在蘊釀什麼詭計!”
禁軍統領是原來的黑甲軍統領,他點點頭,“北國太子于兩年前登基,此人極擅長戰事,虎狼之心,好鬥兇殘,三年來他休養生息,北國國力漸長,怎會心甘情願議和?”
南舒看向大将軍周岩。
七年前的梁關守将現在已是南朝的大将軍,前方諸多戰将在南舒的政策下都得到了重用,也因此,楚河邊界的軍備防事這幾年更加固若金湯。
周岩深知北國此時若想過江絕非易事,便道:“楚河南岸已非昨日松懈之樣,五年來,我們訓練軍士,加固城池,若是開戰,北國絕不可能像六年前那樣輕而易舉,戰事一定會持續更久,到時生靈塗炭,百姓流連失所。或許北國意識到短時間内不可能侵占我國,才出此一策,意圖和談。”
丞相不以為意,“他們提出歸還楚河南岸的城池,老虎吃到嘴裡的肉還能吐出來不成?絕對是他們的額陰謀詭計!”
周岩猶豫道:“也并非如此,楚河水勢迅猛,兩岸常常發生災情,北國軍隊占領的那幾座城池這幾年總受洪災困擾,北國支援不及,想必将士們也歸家心切。”
左毓站在一旁沉默不語,他深深贊同丞相的觀點,北國人的狡詐五年前他們深有體會。可他本是個大夫,和南舒一樣,有一顆濟世救人的心,若真能和談成功,那對生活在南北兩國邊境的百姓來說再好不過。
他道:“統領所言極有道理,即使是邊防疏松的六年前,有殿下在,北國也沒有突破楚河防線,更何況現在我南國兵強馬壯,何懼北國?若能和談,不失為一件好事。”
丞相怒道:“荒謬,自古以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現在的和談不過是一時的和平,戰争遲早有一日要爆發,何必為了眼前的和平去冒險呢?”
南舒制止了他們的争吵,“王大人說的即是。”
他苦笑,“我又豈能不知大勢所趨?可現在兩國和平,北國既然願意和談,我們拒絕,便是在加劇兩國之間的沖突。和平能有一日便是一日,十年後天下是怎樣的,五十年後又是怎樣的,我無法得知。百姓一生所求無非吃飽穿暖有家可歸,現在既然有機會獲得和平,怎麼能不試一試呢?若北國虎狼之心未消,上天要戰事再起,我也會順應天意絕不畏戰。”
他說到這份上,幾人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
丞相仍有不甘,“梁關坐落在楚河南岸,離北岸十分近,我們派誰前往議和?若是北國突然發難,可怎麼辦?”
南舒道:”我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