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陀抱着精魅娃娃站在不遠處,一雙眼睛定定地釘在阿難身上,是充滿審視的目光。
“怎麼就不是時候了?”
“因為我們還可以談判。我知道,你不想讓人知道瀚海沙漠有精魅,所以才想殺了我倆滅口,可是這個秘密你已經藏不住了。剛才風沙四起時,我在飛鳥上放出了兩張傳訊飛符。一張是給弘文真君郦子微的,一張是給鬼王應長恨的。就算你殺了我們,秘密也還是會暴露。”
阿難做了兩手準備,如果自己能跑掉最好,要是跑不掉,至少消息送出了。秘密如果不再是秘密,也就沒有殺人滅口的必要了。
哈陀聽得神色一僵。
兩張傳訊飛符,分别飛往雲間仙境和無間鬼域,也就意味着天上地下這兩界,都将知道瀚海沙漠有精魅為禍人間的秘密。
“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話?兩張傳訊飛符,居然能分别送給雲間仙境的仙官和無間鬼域的鬼王。你何德何能,居然能同時跟這兩位攀上交情?”
任天真在一旁底氣十足地幫腔道:“你還别不信,阿難哥哥與鬼王應長恨那可是過命的交情。在他還沒當上鬼王的時候,阿難哥哥幫了他不少,還救過他的命呢!”
“那弘文真君郦子微,你又是怎麼跟他認識的?”
哈陀一瞬不瞬地盯着阿難發問,他知道他沒準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而他也對他的身份有所明了。
“認識很久了,最近才重逢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和郦子微也算是老熟人吧?”
哈陀下颚骨的線條頓時崩緊了,如同鐵石刻就的一般堅硬,注視着阿難的目光雪亮如刀鋒。
“你什麼時候猜出來的?”
“那個娃娃從黃沙裡鑽出來喊你爹爹的時候——當年骁騎将軍衛靖鎮守玉門關,唯一的兒子遭匈奴人所殺,而且是慘無人道的五馬分屍。”
還在天上當神仙的時候,明光與武佑真君這位仙僚毫無交情,對他的生平并不了解。
但是阿難來到西涼城後,特意去武佑廟瞻仰過神像,還仔細閱讀了廟裡為衛靖立的那塊生平碑刻。
阿難飽含同情的聲音既低且沉,任天真卻像聽到驚雷似的渾身一震。
“什麼?他就是衛靖?”
任天真終于恍然大悟,為什麼武佑真君明明是鎮守瀚海沙漠一帶的武神,卻一直對沙漠裡有邪祟害人的事裝聾扮啞,不願出面除祟。
因為那個邪祟,就是他當年被匈奴人殘忍虐殺的獨生兒子。
難以置信地盯着被哈陀——衛靖抱在懷裡的精魅娃娃,任天真無法不義憤填膺。
“有沒有搞錯?居然忍心把這麼小的孩子五馬分屍,匈奴人也太不是東西了!”
“當時匈奴大軍來犯,想逼我打開玉門關放他們進關,就收賣關内的漢奸抓走寶寶,在城門下用他威脅我,要是不配合就當場将其五馬分屍。我……我隻能……舍小家……盡國忠。”
雖然已經是幾百年前的舊事了,但是衛靖回想起當年那血淋淋的一幕時,依然痛徹心扉,嘶啞的聲音宛如泣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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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之下,在匈奴鐵騎列隊成陣的陣前,哇哇大哭的孩子被五匹馬分别拴住四肢與頭顱,無論怎麼掙紮也無濟于事,隻能聲嘶力竭地哭着喊爹爹。
“爹爹,救我。爹爹,我怕,快點來救我啊爹爹。”
衛靖的夫人早逝,孩子是他既當爹又當娘一手帶大的,此情此景讓他心如刀絞一般。
身為玉門關守将,衛靖絕不能為了救自己的兒子置關内所有百姓的死活于不顧,隻能硬起心腸做出取舍——犧牲那個可憐的孩子。
一看此計無法得逞,匈奴鐵騎的首領一聲令下,五匹馬分别朝着五個方向撒蹄狂奔。
孩子幼小的身體在凄厲無比的慘叫聲中被活活撕裂,鮮血大片大片地泅紅了黃沙。
城門上的衛靖親眼目睹這一切,身體内部就像有一柄匕首在攪動着,把五髒六腑鉸成鮮血淋漓的碎片,痛得他眼前發黑,站立不穩。
時隔多年,衛靖依然能感受到那種痛徹心扉的痛苦。他不自覺地摟緊懷裡的孩子,哽咽道:“寶寶,對不起,爹爹對不起你。”
那時候,他那個國家為重、百姓為先的選擇,對得起天下所有人,卻唯獨對不起自己的兒子。
因為心底那份濃得化不開的愧疚,當衛靖意外發現兒子的亡魂,在瀚海沙漠中與成精的植物合二為一成了精魅時,他做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選擇。
——老天爺,我曾經無私過一回,犧牲了自己的兒子來保全關内百姓的平安。如今我想自私一下,讓兒子在精魅狀态中活得久一點。
精魅一旦形成,就隻能被徹底消滅,從此魂飛魄散再沒有再世為人的機會。
衛靖不忍心讓兒子永絕于天地之間,想讓他在瀚海沙漠中一直活下去。
就這樣,身為仙官的衛靖,秘密藏起了自己的精魅兒子,不讓任何人知曉它的存在。
瀚海沙漠廣袤無垠,精魅藏身其中很難被發現。
隻是它終究是一個害人的邪祟,要靠活人的血肉來養活自己,經常在沙漠中狩獵過路人。
衛靖也無法阻止它,否則就是想讓它“餓死”。
一開始,精魅的法力有限,殺的人也就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