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導留學海外多年,自然對後視鏡裡鑽進來的那一枝槲寄生和滿街尚未撤下的聖誕裝飾有着極高的敏感度。
他像是明白了蘇絲弦卡死了時間一定要今天出發的心思,沖着王大花十分八卦的将眉頭挑了挑。這追妻火葬場的路數,百看不厭啊!
蘇絲弦伸手将那束花收下,目光凝視着窗外朱白交錯間隙中那張有些蒼白的臉。
既然之前便說是私事了,想來沈星川也沒打算将她倆的關系公之于川西的人員。那尋花的事情,自然不會假手他人。
看她此刻尚且一副病去如抽絲的模樣,蘇絲弦的腦中便有了這人推開一家家花店的門,忍着難受為自己購得這束花的景象。
幾個呼吸後,她有些許擔憂的問道:“吃藥了嗎?”
呃……期待許久的二位前排觀衆腦中飄過無數問号。
沈星川輕輕點了點頭:“我看别人拍電影的時候要送大麥,但是現在應該不是……。”
未等他說完,蘇絲弦便心有靈犀的接道:“現在不是大麥生産的季節。”
王大花臉上不受控制的擠出了一個詭異的探究表情。
不是!她倆這腦回路是咋連到一處的?這就是十二年婚姻的魅力嗎?
克制的溫柔化作微動的眸光,沈星川頗有些局促的摩挲着手杖:“所以我選了這個。”
蘇絲弦知道沈星川不喜歡花,因而十來年幾百個能慶祝的日子裡,二人從未有過“錦上添花”的行為。
這人什麼時候上道了?指尖撥動着圓滾滾的紅白色果子,蘇絲弦腦海中碼出“私事”兩個大字來。想到這些,她的臉上便倏忽冒出一股熱氣。連忙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後方才清眸微揚,羞澀中滿含期待地問道:“怎麼突然……。”
“小蔚讓我送束花給你,祝你開機大吉。”
好!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蘇絲弦呼吸一滞,面上的血色驟然冷了下來。眼皮一挑,那絲絲寒氣凍得沈星川斷了思緒,定在原地不敢動彈。
“所以,你大中午的追了我半個城區,就是為了送束花?”
“是。”
“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槲寄生。”沈星川頓了頓接着說道:“可以祛風濕,補肝腎,強筋骨,安胎元。”
這路是走死了!天是聊不下去了!蘇絲弦強忍着将手中的花束猛拍在沈星川臉上的沖動。
安胎!安個球的胎!她倆生得了嗎?!
“沈總,雨大了。”安妮舉着把傘走了過來。
她本不該打擾這粉紅泡泡瞬間幻滅成死亡的詭異氛圍,但雨已然有了下大的趨勢。作為老闆的貼心秘書,有必要在老闆變成被雨淋濕的小狗,博取夫人同情之前,提醒兩人注意一下這并不算好的天氣。
沈星川正想轉身接過安妮遞來的雨傘,指尖便先觸上了一絲柔軟。
她低頭看了看躺在自己手中的手帕。若不是它四角對齊折疊到平整光滑尋不到一絲褶皺,她都要懷疑這是自己捐獻出去用以包花的那塊了。
畢竟是用了好些年的物件,蘇絲弦有些不舍地目光落在那塊手帕上。果然,習慣是個不好的習慣。
“那是你的手帕。”她隻單單一瞥沈星川思索的面容,便知道她的疑惑。舉着手中的花束,解釋道:“這塊是我的。”
與包包裡的化妝品、香水擱在一處的手帕,顯然更為嬌生慣養。沈星川不敢讓它遭到雨水的虐待,妥善地将它放在大衣的内襯口袋裡,方才接過安妮遞來的傘。
後邊排隊加油的車輛等了許久,不耐煩地按了兩聲喇叭。
“一路順風。”沈星川撐着傘後退幾步讓出一段安全距離,朝車内的蘇絲弦點了點頭。
指尖在手帕表面摩梭着,蘇絲弦的心緒如同這塊溫軟之上突生出的那塊紋路一般,凹凸不平起來。
“你們在這是……交換定情信物!”王大花試探性地問道。
聞言,蘇絲弦眼神如刀不帶一絲溫柔地與後視鏡裡吃瓜正酣的兩人對視一眼。
“走走走……。”王大花心虛挪開眼,拍了一把愣神的鄭導。
平白看了一出好戲的鄭導被吓得一哆嗦,擡手一擰車鑰匙。
那在路邊停了許久的車子發出了幾聲如同肺癌晚期苟延殘喘的轟隆聲後,緩緩上路。
車自高速下了,拐進一條彎彎的山路,在深淺不一的泥坑裡搖晃了一個多小時。
等到王大花把肚子裡的瓜子吐得一幹二淨,虛脫地攤在椅子上,把在自己眼前飛舞的小星星數到九百九十九的時候。嘎吱一聲,車子好歹是停了。
副導和攝影領人去布景,預備着明天的拍攝,所以沒勞動力供他們驅策。隻能自力更生扛着行李箱,在泥濘的小道上尋塊結實的落腳地。
二人大包小包地跟在導演後頭沿路向村裡走去。蘇絲弦看着周遭植被茂密的大山,竟生出幾分熟悉之感。
當時她不惜推掉某導演的商業大片邀約,把原先帶她的知名經紀人給氣走。讓自家老舅舅氣得一口氣吃了十個小蛋糕,外加超大杯的珍珠奶茶。拉着行李箱一根筋就往川西趕,隻希望能和多年偶像庭蔓搭上一部戲。
那時的條件比之如今還要艱苦些。
她到時,正趕上深秋時節,露重霜寒。幾聲牛哞響徹山野,陸大編劇扯着缰繩,控制着拉車的倔牛。她的偶像毫不畏懼颠簸,堅持将雙手撐在控車人的肩上,聚精會神地指揮着方向。顧導則雲淡風輕地坐在車沿晃蕩着腳上的勞保鞋,嘴裡抽着不知從哪個鄉親家薅來的卷煙。
用黑粉的話說,那部累脫了她一層皮的電影,讓她吃老本吃到了現在。
鄉親們大多在幹農活,挪不開身子。一路上隻有幾個毛孩子跑來跑去,睜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打量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