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擡起袖子遮住半張臉,隻露出笑成兩彎新月的眼睛:“被主這樣誇贊,就算是我也會不好意思的。”
審神者坐在櫃台後面,在店主的指導下使勁渾身解數編着那條彩繩,看起來蠻簡單實際上手卻非常複雜,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主動要求diy,這不純純自己挖坑自己跳嘛!審神者懊惱地想,但一看到旁邊三日月期待的目光,她隻好努力給自己施壓,禦守已經縫成那德行,手鍊可千萬不能讓三日月桑失望。
明明沒有客人,門口的琉璃風鈴卻一直搖晃,不間斷地發出聲響,本來清脆悅耳的聲音也令人心生煩躁,店主迷惑地嘟囔着今晚的風這麼大嗎,審神者也循聲望去,卻看到店門外那道不斷變化形态、似人又非人形的扭曲黑影,她停下手裡的活計,心中泛起恐懼的漣漪,三日月宗近覆住她微微發抖的手,安慰她不要害怕。
店主起身想要去關門,卻被三日月攔了下來,他微笑着,從容地走向門外的黑影,隻一揮手,便驅散了那未知的怪異,随後關上門,風鈴也終于安靜下來,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接近九點的時候,審神者終于編好了彩繩手鍊,累得眼睛都花了,雖然有幾個複雜的結打得很松很粗糙,但整體比她給三日月做的禦守看起來要精緻多了,戴在三日月手腕上的效果也還不錯,金藍相間的琉璃珠,衆星捧月般圍繞着那顆成色極好的月長石,在燈光投射下散發宛如朦胧月光的光暈。
三日月宗近久久凝視着腕上的手鍊,審神者扭扭捏捏地湊過來,想問一句您喜歡嗎,還沒等她開口,三日月突然俯身,親吻了她的額頭。
審神者的臉瞬間紅得像是蒸熟了的番茄,額頭被親吻的那塊皮膚隐隐發燙,店主隻當是“小情侶”之間的情趣,捂嘴姨母笑道,你們倆感情真好。
審神者慌慌張張,剛想解釋點什麼,卻被三日月牽住了手,徑直向門外走去。
“花車遊行馬上開始了,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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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是個很好的俯瞰點,站在這裡,能夠看到花車遊行的全貌,雖然審神者還因為剛剛落在額頭上的吻害羞得想找個洞鑽進去,但很快便被盛大的遊行吸引了目光。
扮成各種鬼怪,或是影視劇、動畫片中著名反派角色的演員們站在點綴彩燈和花花綠綠裝飾物的花車上,環繞整條街道巡遊,向周圍聚攏過來的觀衆揮手示意,漆黑的夜晚燈火通明,比白晝更加絢爛明亮,随着遠處沉悶的聲響,煙花在懸挂新月的夜空中綻放,又宛如流星花雨般墜落,審神者出神地擡起頭仰望,向散落的煙花伸出手。
“好懷念啊。”
審神者輕聲說。
“記得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大概是四五歲吧,也是這樣一個晴朗的新月之夜,爸爸媽媽帶着我去看花燈展。”
“展會上的花燈非常漂亮,即便在夜裡也亮如白晝,導遊阿姨在一旁介紹這些花燈都是誰的作品,爸爸拍了好多照片,媽媽牽着我的手,一個個地告訴我,花燈的形狀都是什麼,金魚,扇子,宮殿,月亮,蓮花……我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眼花缭亂也看不完。”
“展會外面是夜市,路邊有棉花糖、炒栗子、章魚燒和各種小吃,還有撈金魚、打氣球、套圈的小攤,媽媽平時不讓我吃太多甜食,那天晚上卻給我放了假,棉花糖、糖栗子還有可麗餅都進了我的肚子,爸爸打氣球赢了一隻好大的布偶熊,我纏着爸爸媽媽要玩套圈,卻笨手笨腳怎麼也套不中想要的玩具狗狗……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是夜市裡的人太多,我和爸爸媽媽走散了。”
三日月宗近靜靜凝視着陷入回憶中的審神者。
“那時……我很害怕,周圍都是陌生人,我害怕如果爸爸媽媽找不到我,我是不是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啊,也不懂向别人求助,就沿着街道一直跑,我想隻要我一直跑下去,就一定能追上爸爸媽媽,可是我的步子太小了,怎麼跑都跑不到頭……後面的記憶很模糊,等到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媽媽正緊緊地抱着我,好看的眼妝都哭花了。”
“後來我問媽媽,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媽媽說,不是他們找到了我,而是我自己回來了,那時爸爸媽媽發現我不見了,情急之下就報了警,警察搜遍了整條街都沒有發現我的影子,就在他們準備立案調查的時候,我突然從旁邊的樹林裡走了出來,媽媽喜極而泣,問我剛才跑到哪裡去了,我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高興地說,剛才見到了月亮公公,是月亮公公送我回來的。”
“現在想想……那個沒有出現在我記憶裡的,‘月亮公公’的真實身份,或許是哪位路過的好心人吧?小孩子不記事,腦袋裡總是充滿天馬行空的幻想,那些模糊的記憶,經過大腦的加工就會變得像是童話一樣,宗近先生聽說過‘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故事嗎?說不定,那天的我也經曆了一場像愛麗絲那樣奇幻的冒險呢。”
“明明忘記了月亮公公的模樣,我卻記得他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像是爸爸煮的龍井茶,清香的紫藤花,我還記得他手掌的溫度,或許他摸過我的腦袋,還抱過我吧?我不是個堅強的孩子,和爸爸媽媽走散了肯定要嚎啕大哭,說不定鼻涕眼淚都蹭到人家衣服上了……嘿嘿,真丢人啊。”
“雖然已經是妄想,但要是……要是我能再見到月亮公公的話,想對他說一句——”
明明是在笑着回憶童年的審神者,轉頭看向身邊的三日月宗近的時候,卻不禁潸然淚下。
“欸?為什麼……我在哭……?”
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看到的不隻是夜空中彎彎的新月,也不隻是面前的三日月宗近,還有本應不屬于她,卻又确确實實地記錄着她的過去和未來,遙遠、陌生又熟悉的記憶碎片。
身着狩衣的三日月宗近,牽着年幼的她的小手,走在灑滿月光的林間小路上,他的步子很大,而她的步子很小,所以他走得很慢很慢,仿佛那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
身着内番服的三日月宗近,手把着手教長大了些的她如何分辨谷物的種子和花卉的種類,她好奇心很強,時常纏着他問這問那,撒嬌耍賴求他幫忙撲蝴蝶,抓蜻蜓,睡不着覺的時候還偷偷鑽他的被窩,故意把冰涼的小手貼到他的臉上,而他從不生氣,總是不厭其煩地滿足她的請求,拍着她的背,哼着童謠哄她睡覺;
身着輕裝的三日月宗近,捧着一束紅色的郁金香,站在學校圍牆外面,靜靜地等待她的畢業典禮結束,穿着高中校服的她一看到他的身影,便連畢業照都忘記了拍,急急忙忙穿越嘈雜的人群,興高采烈地撲進他的懷裡;
身着寝衣的三日月宗近,在月光黯淡的夜晚,走到抱着一振斷刃呆坐在本丸廊下,神情恍惚的她身邊,為她披上一件羽織,伸手似乎要抱她回房間,她擡起一張憔悴蒼白的臉,擋開他的手,搖搖頭,摟緊那振紅色的斷刃,掩面低聲啜泣起來;
身着喪服般黑西裝的三日月宗近,捧着一束白菊,面前有一方小小的黑色墓碑,沒有墓志銘,也沒有死者的姓名,隻有冰冷的死亡日期,仿佛長眠于在這草皮黃土之下的不是個活生生的人,隻是件用完後被丢棄的物品,他獨自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梅雨季節連綿陰冷的雨水打濕了頭發,順着臉頰流進領口。
她知道,那是她的墓碑。
從女孩到女人,從生到死,在那些零碎的記憶畫面中,她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着三日月宗近的身影。
“宗近……先生……?”
那是誰的記憶?是我嗎?明明在那些記憶裡您與“我”相伴了一生,可為什麼,現在的我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呢?
“……”
審神者從三日月宗近口中,聽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三日月宗近走到她的面前,俯身拭去她的淚水。
“時至今日,月亮公公也依然深愛着你。”
龍井茶的微苦,紫藤花的清香,手掌的溫度,以及嘴唇的觸感,那輪她不知何時就一直注視着的新月,此時此刻隻會照耀她一人。
“無論今生、來世……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