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公伸着手僵在原地。
他大徹大悟地笑出聲:“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想你肯定不是跟我一樣,懷着欣喜的心情見到你。你要做什麼?不妨直說,我有什麼會不答應呢。”
見到殷公時,她才明白她真的永遠都無法釋懷。彌瑛的目光瞬間濕潤,在他身上流轉:“……你手上有雨後泥土的味道。你清晨時做了什麼?”
殷公攤開自己的手掌,果然有尚未洗幹淨的泥垢。他深吸一口氣,端正神色盯着她:“你竟然都猜到了。最了解我的人,果然還是你。”
彌瑛識破他的殺人手法:“我早知你精通機關術,你必然是先使了什麼騙術,誘薄葭在清晨時去往西山懸崖,然後又使得山體塌方,營造失足墜崖的假象。”
殷公毫不懼怕地承認:“對。昨夜趁着大暴雨,我連夜挖空了懸崖,又假借你的名義喊薄葭去那裡,哈哈,她一走過去,我就推開支柱,山塌了,她就這麼掉下去了,死得幹幹淨淨!”
彌瑛痛心地質問他:“你難道不愧疚嗎?為什麼還這麼理直氣壯?”
殷公瞪大眼睛,目露兇光:“我為什麼要愧疚?是她該死!她跟她哥哥都該死,觊觎别人的妻子,豈有此理,我下一個就要殺她哥,他們兄妹倆一個都跑不掉!”
彌瑛捂住胸口:“我跟她哥哥早就沒關系了,自從我嫁給你,我跟薄節再也沒有聯系。”
殷公氣得原地打轉,指着天吼道:“那我昨天看見薄節在你卧室見你,難道是我眼睛壞了嗎?薄葭該死,若不是她引你跟薄節見面,你們早就可以斷得幹幹淨淨,她助纣為虐!還有薄節,他一個有婦之夫,竟然還對你說什麼照顧你的話,隻要我還活着,就算我們老死不相往來,他薄節也别想橫插一腳!”
彌瑛費力地解釋:“我病了,薄節哥哥隻是來看望我!就算他說了些不合時宜的話,那也是他一時糊塗,我也當即拒絕了他,我跟他清清白白!”
她痛惜地問:“怪不得,昨日我明明從窗外看見你來,卻沒有見你進門。你為什麼不進來,聽我把話說清楚呢,也不至于殺無辜之人……”
殷公梗着脖子不服輸,額頭青筋暴起:“我告訴你,瑛姑,我不後悔,我隻想要殺光他們。不止薄葭薄節,還有聶樞沖、薄雩琈,以及你哥哥彌玏、彌鳯,我要殺了他們所有人。”
殷公伸開雙臂搭在彌瑛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跟她說:“他們全都在迫害我、迫害青兒,這兩百年來,你都看不到嗎?”
彌瑛淚流滿面:“我看見了……可薄葭是無辜的。”
殷公眼眶通紅,血絲密布,隻重複着一句話:“我要他們全都死。”
彌瑛的巴掌落在殷公臉上,對方皮膚沁出的紅痕刺痛她心髒。
最後不歡而散。
夜色如地獄一般迅速地籠罩天地,黑雲重重疊疊地遮擋住月亮,再也不見一絲光明。
彌瑛拖着破敗的情感和身軀,回到她的院子,秉燭夜書。
她的兒子、丈夫相繼瘋癫,一個接一個人在她眼前死去,她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痛苦。
她将所有的往事都寫進紙裡,隻等明日交付彌鳯手裡後,了斷這一切。
中山宗各處挂起白幡。
中山宗主夫人的喪事隆重而浩大,彌鳯跪了一夜的靈堂,絡繹不絕的宗門長老、弟子趕來祭拜,每個人的表情都莊重悲傷,就像每個葬禮的氣氛那樣。
彌鳯至今仍感覺不真實,仿佛眼前棺材裡躺着的人并不是他母親,這隻是一場沒頭沒腦的夢。
這時候,薄雩琈換了一身喪服走過來,跪到他旁邊,低聲對他說:“父親母親剛剛在後廳跟姑父商量,今日的祭天大典取消,等一年孝期過後,再商議我倆的婚事。姑父的意思是,上次的訂婚也算數,明年幹脆直接辦婚事,省得又生事端,我父親母親都認同。你覺得呢?”
沉默許久,彌鳯萎靡不振地應一聲。
薄雩琈側頭看他,頓了頓,輕聲安慰:“節哀,世事無常。”
彌鳯隻覺得意志消沉,不想跟任何人交流。他很悲傷,可周圍的人并不都像他這麼悲傷,每個人都有另外的想法,都在暗自盤算,甚至連母親的丈夫、哥哥,都在她的葬禮上一本正經地讨論着另外的什麼婚事,明明這件事情想都不用想就應該取消。還有姑父殷公一心想要捉拿住明月姑娘,咬定明月姑娘就是九光,連夜布置陷阱去了,仿佛母親的死亡隻是他捉拿九光的借口。
草草用過早膳,彌鳯跑去姑姑的院子。昨日姑姑答應告訴他真相,他現在就想知道真相,他不願意再渾渾噩噩地活着。
雖然他确實無法接受年富力強的母親會意外死去,可要他相信是明月姑娘蓄意殺害,他更做不到。
見到姑姑時,姑姑的臉色比昨日更差,一夜之間光彩暗淡了許多。彌鳯想,他自己現在也應該是跟姑姑一樣的,短短兩日風雲突變,人肯定會憔悴無比。
姑姑見他來了,撐着身體坐起身,先問第一句話:“你恨嗎?”
彌鳯茫然:“恨什麼?”
姑姑對他這個反應表現出滿意:“好。如果我先告訴你結果,九光确實跟中山宗有仇,你打算怎麼辦?”
彌鳯的心情一下子沉入谷底,姑姑雖然說的是如果,但他知道如果就是事實。他壓抑着悲傷回答:“如果是我們的錯,我會盡我全力彌補她,她要索命就索我的命。如果是她的錯……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可能會跟她決一死戰。”
彌瑛自嘲苦笑:“時至今日,我也分不清是誰的錯,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玄鳥峰或許有錯,但九光遭受了無妄之災。”
聞言,彌鳯長長地松一口氣。
彌瑛看向窗外,眼中空闊而寂寥:“你心中沒有殺戮和暴戾,這樣很好,我也放心把這封信交付給你了。”
她拿出昨夜寫好的信件,隻有五頁紙,裡面卻記載了一場持續了兩百年的陰謀。
彌鳯看着眼前觸手可及的真相,一時竟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