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九光此刻的心情有些漂浮,難以集中注意力。
白天母親讓她在接下來的日子跟大師兄一起修行玄鳥翎中的功法,并把玄鳥翎交給了她,讓她帶回了自己的住所。
一整個下午她都在費心研究,可玄鳥翎就像是一個绮麗的謊言,一個冰冷的物品,無法給她任何指引。
難道她的天賦僅限于此了嗎,無論如何都不能開悟嗎?
母親轉授的師祖的教誨是如此的晦澀難懂,僅僅隻是讓她坐在山頂的道台上感受風和萬物,在那裡周身隻有荒蕪和蕭肅。
視野角落的燭光晃了晃,聶九光擡起頭,入目看見了端着茶盞站在她面前的彌青。
彌青看她的眼睛黑而濃郁,仿佛躲在林後的幼鹿,讓人心生憐惜。
聶九光接過茶,疑惑地問他:“怎麼了?”
彌青不說話,收回手低下腦袋。
聶九光的視線從他的臉往下轉移到手,此刻才看見那抹刺眼的紅痕。
她抓住他欲抽回的手腕,他努力地用另一隻手拉下袖子想要隐藏,被她堅決又小心地控制住。
彌青撇開了臉,羞紅的耳尖對着她。
聶九光張口欲言,仔細想一想就知道了這是燙傷,歎口氣道:“我替你抹點藥吧。”
她把彌青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去藥架上找燙傷膏。
在她的裙擺在他身前拂過後,彌青輕輕地點了點頭,劃過一絲心滿意足的愉悅。
這裡本就是藥圃别院,囤了許多種藥材。然而正是因為多,聶九光才覺得不好找,她拿着三五個小瓶子回來,上面分别拿紅簽子寫着清涼膏、燒傷膏,育肌膏等等。入夜這個時辰了又不好找藥師,可這些小玩意兒名字都差不多,不知道哪個才是對的,實際上他們最常用的叫燙傷油,是一種褐紅色拳頭大小的胖肚罐子裝的,偏偏又沒找到。
彌青看她難得露出苦惱的表情,糾結地搗鼓這些瓶瓶罐罐,然後選中其中一個,說道:“就它了。”
他心中不禁失笑,原來她也有瞎蒙的時候。
他把手伸出來給聶九光塗藥,另一隻手托着下巴靠在案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認真地給自己抹勻藥膏。
她最後選中的是清涼膏,解釋說:“燒傷膏聽起來太嚴重了,像是給血肉翻開的傷用的,育肌膏又太輕,給結痂用差不多,還是清涼膏折中些。”
彌青心裡想的是,其實他覺得聽名字清涼膏才最輕,可能是用來降暑的。不過他沒有說出來,不舍得打破此時的靜谧。
他滿懷甜蜜地暢想:“我以後也學醫好不好?我什麼都不會做,留在玄鳥峰沒有立身之技,我都不好意思了。”
聶九光挑起眉毛,有些疑惑地問他:“你以後要留在玄鳥峰?誰答應了?”
彌青霎時緊繃起來,規矩地放好手,在眼前人追問的目光下,掩飾無所遁形。
聲如蚊蠅的實話從他嘴裡不情不願地吐出,仿佛在宣誓他本不想告任何人的狀,露餡完全是不小心:“白天的時候,聶排風來過。他看到了你跟掌門商量,要跟我成親……他還說,你隻是一時腦熱,等我死後,你就會悔悟,轉頭跟你大師兄江傲來修成正果。”
顫顫巍巍地說完這些,他委屈地補一句:“是真的嗎?”
盡管在夜裡光線昏暗,燭光也遠稱不上明亮,聶九光的臉色可見地越來越沉。
她生氣起來并不恐怖,隻是不管什麼人看到這副神女蹙眉的模樣,都會覺得自己真的做錯了。
“排風真是越來越不像話。”她完全聽信了他的轉述。
彌青壓住心間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委屈,強裝懂事大方地忍讓:“因為我是個凡人,才讓排風看不起。可我也改變不了我的出身,我隻想學有一技之長,堂堂正正地在玄鳥峰立足。”
他的心仿佛被撕開一道口子,被叫做真相的光芒穿射進來,他恍然地想,啊,她隻斥責了聶排風的挑釁,卻沒有否認他說的話,原來他說的竟是真的。
聶九光安撫地輕拍他的肩頭:“不是你的錯。雖然他們都說你有觊觎仙人、不勞而獲之心,但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越深入想越絕望,彌青眼前發黑,拼命地點點頭,極力把自己僞裝得良善可欺。
她後面又說了一些話,好像是,明年開春可以送他去藥王谷學醫,藥王是杏林聖手,醫者仁心,肯定會好好教他。
更晚些的時候,她身披夜色離開了藥圃别院。
翌日,聶九光來到弟子院,攔住即将出門的聶排風。
聶排風心虛地低頭看腳尖。
“排風,你應該知道我找你所為何事。”她聲音清朗地道明來意,對周圍意欲聚集的人群說道:“你們照常去練功,不要好奇,私下也不許議論。”
這批小師弟師侄們紛紛應聲,很快便如鳥獸散去。
院子裡隻剩下兩個人,清晨的北風尤為冷冽,讓聶排風心都涼了半截。
他梗着脖子硬氣道:“我知道。”
聶九光掃他一眼:“現在也沒有旁人,沒人看你笑話。我給你個悔改的機會,你做錯了什麼,自己承認吧。”
受不了師叔這麼冷冰冰地跟他講話,聶排風咬緊牙關,拉不下面子,大聲反駁:“我說的都是我親耳聽到的話,我不過是說了實話而已,實話傷人,難道也要怪我嗎?”
聶九光從上到下地審視他,不知道這小子今日吃錯了什麼藥:“你不是三歲孩子,你有明辨是非的能力,難道不知道所謂的實話,實際上是謊言?我對母親的妥協,絕不是你傷害彌青的借口。”
聶排風不服氣,自從那個凡人男子來到玄鳥峰之後,事事都無法讓他服氣。
他高聲争辯:“你看,師叔你自己都承認了,是你先向掌門妥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