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在中山能聽見所有陰謀詭計一樣,江傲來與她修習的都是玄鳥翎中的功法,幾乎沒有聲音能逃過他的耳朵。
除非她特意引風阻隔。
聶排風辯解:“不夠分嘛,都給師叔。”他收手轉身,很快走開了。
九光扶着自己的鬥笠邊沿,想了想,失笑一聲。
也好,排風總算是找到了讓他自己舒服,又不至于讓大師兄不舒服的一種相處方式。
月餘,他們終于回到了玄鳥峰。
這次回來,江傲來感覺這個地方變得熟悉又陌生,曾經從未思考過的一磚一瓦,原來都來曆非凡。
譬如眼前這一池九眼井聖水,竟是西王母觀看人間的瑤池泉眼。
行至玄鳥峰斷崖前,底下是湧動的雲層,再往下是深不見底的鳥鳥谷,依稀能看見蔥郁的大片密林。
三人在此緬懷。
九光揚手,将玄鳥翎抛入谷底。
昆侖山脈即将迎來一種新的秩序,百姓不再聽說什麼宗門,修行者也沒有門派,隻是比尋常人多一份靈力而已,就跟有的人擅箭、有人擅織一樣,同作為謀生的技能。
年年藥王谷會在昆侖山脈一帶遊方行醫,有時村子會收到贈送的時疫藥材和湯藥,那一年村子就會沒人染病死去。這些藥材都出自一名不染纖塵的女子之手,世人尊稱其為“山君”。
【此後經年】
昆侖山脈縱橫東西數千裡,最西邊是大片的草原和荒漠,那裡的百姓遊牧着成群的牛羊,衣着怪異,語言陌生,且夜間寒涼,白日又熱,人煙稀少,行走其中常有呼吸不暢之感,非凡人生活之地。
那人披着鬥篷,盤腿坐在一塊巨石下,在一本手賬上記下這番見聞,并注明:此為山海西經最西端,有雪山阻隔,估計為古異獸生存之地。
繞過雪山,再往東走,地勢越來越高,多山巒丘地,猛獸往往隐藏于深山密林中,獵得一頭足夠果腹月餘。可惜仍未打聽得知玄鳥峰所在。
他搖頭歎一聲。
沿山麓往南,村落漸多,土地變緩,常能看見成片良田,風光也愈漸熟悉。借宿村中,偶見一二修行者,上前詢問,皆言未入宗門,散修而已。
他拄着拐杖站起身,将手冊炭筆放入行囊中,遠望西南,接着往心中的方向而去。
這一天,他來到一條村子前,喊住個溪邊浣衣的姑娘問路。
姑娘納悶地回答他:“這裡就是昆侖山呀,這條河就是弱水支流。你都在這兒了,還問我昆侖山怎麼走?”
他恍然大悟:“真的?那你知道玄鳥峰在哪兒嗎?”
迎着這位風塵仆仆但仍不掩俊俏的年輕男子期待的眼神,姑娘蹙起眉頭,好心地思考并解答:“玄鳥峰?我沒去過,不過倒是聽村裡的老人說過,你沿着這條溪一直往下走,走了大概三個日夜,見到溪水與大河彙流處,入目那座最高的山峰就是玄鳥峰了。”
他大喜過望:“多謝姑娘指路!”
從行囊裡找出一塊和田白玉,他拿出來送給姑娘:“我也沒什麼可報答你的,這個是我從雪山背後的石洞中鑿得的,送給你吧。”
姑娘驚喜,用溪水洗個手接過來,對着太陽看:“哇,河裡也有這種石頭,但是一百年都撿不到一塊這麼通透的!”
他笑笑就要走,姑娘在他背後喊道:“哎,你要去玄鳥峰嗎?可是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他背影頓了頓,沒回頭:“我肯定要去看一看。”
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果然。
上山的路被草木擠滿,勉強劈路上山,峰頂斷壁殘垣,依稀可見昔日宗門昌盛的痕迹,可廢池喬木,一座空台。
他苦坐在溪水與大河交彙處的河灘前,在這裡等了一個月。
無人上山,無人下山。
路過背着背簍的百姓對他指指點點,小聲道:“那人坐那好多天了,真是怪胎。”
另一名同行的姑娘雀躍地說:“别管他,你聽我說,山君快來了,你知道嗎,山君快來了!”
百姓走遠,交談聲逐漸隐去。
太陽落山,斬斷最後一絲光明,好像眨眼間天地就昏暗了。
可是月亮卻沒有升起,烏雲密布,風急河險。
彌鳯枯等,行囊中的手冊被溪流沖刷而走,墨迹洇開,輾轉流逝,功虧一篑。
他站起身,披好鬥篷,駐上拐杖,拖着麻痹的雙腿離開這裡。
行盡昆侖,不見當年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