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绯紅,大地一片焦黃;黑煙瘴氣從地縫裡袅袅升空。
一位披散長發的瘦小女子,跪在地上。她的身前,躺着無數具無頭屍;而她的身後,則是無數顆滾動的頭顱。
在她被拉長的影子裡,蹲着一隻巨型白毛狐狸。它用修長的指甲勾起一顆頭顱,扔進嘴裡。
咀嚼之間,發出牙齒與骨骼碰撞之聲。須臾,狐狸吐出頭骨,從地上挑起另一個頭顱,再次扔進嘴裡。
空氣裡回蕩着它清脆的咀嚼聲。
女子好似這才被驚動。她擡眸,露出澄明之眼,呆滞片刻,緩緩轉頭;其後的巨型狐狸,也正緩緩轉頭。
頃刻間,四目相對。
狐狸獠牙上挂着撕扯後的人皮與血迹,它嘴角上揚,對着女子笑。
“呵——”黎禾猛然睜開雙眼,回過神來,猛吸一口氣。
她坐起身來,可腦海裡還是那狐狸咀嚼人頭的畫面。
原來是噩夢驚醒。
黎禾走下床,感到四肢虛浮;她推開窗戶,見窗外天色暗沉,天邊樹影晃動。
她低頭打量手腕上的木镯,暗自沉思;不可否認,夢妖附體,她的身體因此變化很大,變得格外敏銳、輕捷。
她立于窗後,靜下心來,數裡外的聲響皆能入耳,輕輕一嗅,便能辨别各種複雜氣味。這種感覺很是奇妙,好似整個世界變得緩慢、變得沉靜。甚至連空氣的流動她都很清晰地感覺到。
原來世界這般清晰。
她閉眼感受世界,等再次睜開眼睛時,天色已亮。
桂香端來洗漱用具,笑臉走來。
“小姐,今日起得這麼早?”
黎禾轉身,凝視桂香。
桂香略感不自然,她發現這位黎禾姑娘總是喜歡直勾勾地盯着人,眼神冷漠警惕,她依舊笑着,“小姐,桂香來伺候你。”
她靠近一步,黎禾的眼神就寒冷一分。桂香試探性走近,見黎禾沒有抗拒,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小姐,我可說句玩笑話?”
黎禾擡眸,“嗯”了一聲。
桂香笑道:“我以前還在村子裡的時候,經常随着爹爹上山砍柴。有天我們忙到黃昏,返回之時,天色已暗。路上,突然我看見森林深處有一雙眼睛盯着我。我當時吓壞了!但又忍不住好奇,偷偷靠近。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黎禾搖搖頭。
桂香被黎禾坦誠的反應逗笑,故作神秘道:“一隻狐狸——白色狐狸——”
黎禾頓時全身緊繃,桂香沒注意,一邊為服侍黎禾,一邊忘我地說着:“我今兒看見小姐你站在那兒看着我,我頓時就想到了這隻狐狸!小姐你也喜歡穿着一身白裙,同那狐狸一般,清冷美麗,都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景色。”
本想着自己這般誇贊,能緩解黎禾身上的警惕感,但桂香再次看向黎禾時,頓時被那警惕惡意的眼神吓住。她臉色一變,忙得解釋:“我不是說您和那狐狸像,而是想說您很漂亮——”
聲音一落,房間陷入寂靜;一股冷氣缭繞于桂香。桂香臉色蒼白,不知所措地盯着黎禾,她分明地感受到了一股殺氣。
黎禾起身,朝屋外走去。
桂香一愣,剛才的壓迫感又好似隻是她的幻覺。她回頭,追問:“小姐你去哪?”
“餓了,去拿些早點。”
桂香忙道:“小、小姐,我、我去拿吧,你且休息會兒。”
黎禾目送桂香匆匆離去的背影,斂眸,自己像狐狸?夢裡那隻狐狸?
早膳後,黎禾去向朱夫人請安,去了朱夫人院子。朱夫人守在朱淩雪床邊,臉色蒼白,實在沒力氣招待她,敷衍幾句,便讓她退下。
黎禾再次見到朱淩雪,着實有些吃驚。朱淩雪愈發消瘦,全身蒼白,卧病不起。
黎禾再次感到不安。
桂香道:“哎,怕是小姐你一時半會兒住不進新院子了。現如今整個朱府都在為二小姐的病奔忙。”
獨處時黎禾想要質問長留,可身體毫無回應,好似長留不曾存在,她還是原來那個她。
夜色降臨,朱府大門緊鎖,表面上,灰磚黑瓦,一如既往。
一位四十來歲的算命先生左手握着竹竿,右手握指南,“這邊——”他停在朱府門外,擡頭,露出興奮的笑容。
一輛馬車緩緩行至府門前,不一會兒,朱彬走下馬車。他臉色枯黃,今日為給小女兒找醫師,他奔忙一日,實在疲憊。
他剛走兩步,就看見那算命先生直勾勾地盯着他。
守門小厮忙得道歉:“老爺,小的這就趕走他!”
朱彬揮揮手,示意小厮退下。他打量這位算命先生:身體強健高大,皮膚粗糙泛黃,當是常年奔波行走所緻;他握着幢幡,手臂結實,像極了習武之人;最可疑之處,是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殺氣騰騰。
朱彬行至算命先生前,問:“先生,您可是有事?”
算命先生擡眸,道:“此府可是黑雲蔽日,妖氣彌漫呀——”
朱彬眉頭一簇。
算命先生微微點頭,“貧道哀樂,追尋一夢妖至此。此夢妖正在老爺府中,老爺可否行個方便?”
朱彬臉色一黑,“子不語怪力亂神。先生且離去吧。”
“府中可有人夢魇纏身、長眠不起?”
朱彬微微錯愕,這不正是雪兒的症狀?
哀樂繼續道:“夢魇隻是剛開始。若夢妖繼續食夢,喜怒哀樂懼這些人之情感與欲望皆會被吞噬!”
朱彬緊蹙眉頭。
“人無欲無求,無感無痛,便是活死人呐!”哀樂略顯急迫,“貧道追尋這夢妖多年,見他害人無數!老爺切莫等一切無法挽回才追悔莫及啊!”
朱彬到底是讀書人,哪裡信這些?他揮揮手,“我還有事,先生莫要糾纏。”
哀樂長歎一聲,攔住朱彬,“明了。”随即,将一拇指大的銅色鈴铛交予朱彬,“此為震妖鈴,若老爺遇見奇怪之事,且搖動此鈴,可震懾妖怪,貧道也會立刻趕來。”
朱彬無奈收下,哀樂便告辭離去。
朱彬本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一日後,朱淩雪狀态更差,卧床不起,高燒不斷,噩夢連連。
整個朱府陷入恐慌之中。
夜間,黎禾無法入眠。她再次感到一股饑餓感從腹部深處傳來。她起身,為自己滿上一杯茶。
“黎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