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四月，城郊土路上，青草茵茵，格桑花、野雛菊擁簇、競相争高。

兩輛馬車緩緩駛過，引得兩旁花草搖曳。書童、侍女伴行在馬車旁，各個歡顔笑語。

一輛馬車裡，八歲的朱淩霄怯怯地縮在角落，望着車裡的另外兩個小女孩。他也是才知道她們的名字：黎禾，徐桑桑。

兩個女孩格外不同：一個沉靜優雅，一位活潑好動。

徐桑桑年紀稍稍大些，也最愛說話，她一會而撩開窗簾看窗外景色，一會兒好奇打量他與黎禾。她的眼神坦誠且滿是好奇。

朱淩霄有些招架不住，總是躲閃她的眼神。

但黎禾不同，當徐桑桑直勾勾地盯着黎禾時，黎禾擡眸也看着她。

朱淩霄偷偷觀察，他滿以為黎禾也會露出驚慌失措之态，但黎禾卻一臉平和。她就看着徐桑桑，眼睛裡什麼情緒也沒有。

但朱淩霄的眼睛卻明亮起來，他看着黎禾，眼神變得袒露、直切。

黎禾發現他的目光，轉而看向他。那一刻就這樣永遠刻在朱淩霄幼小的心靈上。

像水晶一樣晶瑩透徹的女孩。

如今，月色越發明亮，可腳下的少女卻那般暗沉、那般狼狽。朱淩霄蹲下身子，忍不住想要為黎禾擦拭臉頰。

黎禾已然失去意識。她七竅流血，手臂上也全是血迹斑斑的抓痕。

祝餘俯瞰着他，報肘，“我要帶她離開。”

“你要對她做什麼？”

“廢話。”

“你不能殺了她！”朱淩霄猛然起身，擋在黎禾之前。

祝餘納悶了，“你剛才差點就用那震妖鈴殺了她。”

朱淩霄臉色煞白，嘴唇顫抖，“我……我不想傷害她……但我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家人……”

祝餘靠近，拍了拍朱淩霄的肩膀，“我不會殺她。”

朱淩霄緊握拳頭。祝餘略過他，抱起黎禾。

桂香忙得闖進來，急忙叫住祝餘，“等一下！”

朱淩霄驚異，“桂香？”

桂香沖到衣櫃前，将一些衣服包裹起來，随即拿出枕邊的卷軸和竹箫、玉箫，塞進包裹裡。

她慌忙掃視四周，又摸了摸自己的腰身，卻沒摸出什麼來；她便取下頭上那根珠钗與手腕上的玉镯，也塞進包裹裡。

打包好後，她隐忍着恐懼，挪步祝餘跟前，遞過包裹：“這、這都是對黎小姐很重要的東西。”

祝餘挑眉，饒有興緻，“行。”

朱淩霄沒有回頭，任由祝餘抱着黎禾一步一步遠離他。

小時候，他第一次知道黎禾會成為自己的妻子時，他很是快樂。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跑去黎宅，翻上牆，偷偷地看望黎禾。

他趴在牆頭上，透過窗子，看見黎禾正對鏡梳妝。

他即害怕黎禾發現她，又期待黎禾注意到他。

不一會兒，黎禾擡眸，那一瞬間，兩人的眼神就對上了。

朱淩霄眼神越發明亮，笑得愈發開心、真誠，眼裡的期待也越是濃烈；然而，黎禾目光依舊冷冷的，冷得叫他難受。

從那以後，每次自己期待黎禾回應時，最終換來的不過是心痛。漸漸長大，朱淩霄也明白了，這就是所謂的單相思。

祝餘剛行至院落，忽而遠方傳來箫聲。黎禾睫毛微微顫動。

朱淩霄一怔，喃喃。“烏夜啼……是父親……”

“呵。”祝餘抱着黎禾，一躍而上，頃刻間，消失在月色之中。

朱彬的《烏夜啼》萦繞在整個府邸，傳至每個角落。

朱淩霄聽得如神，淚水滑落也未能察覺。他忽而苦笑，想起許多年前他因聽不懂《烏夜啼》而問朱彬：“爹爹，世人都說《烏夜啼》是名世絕曲，可我怎麼聽不懂？”

朱彬笑道：“哈哈，終會懂的。當你聽《烏夜啼》而心痛時，你就長大了，那時，你也懂了。”

朱府所有人對于黎禾的突然消失，表面上皆漠不關心。但總有一股沉悶、壓抑的氛圍，飄蕩在空氣之中。

因黎禾離去，桂香又重新回到朱淩雪院子裡此後。如今朱淩雪性情大變，身體羸弱，周圍圍滿了伺候的人。

朱淩霄在朱淩雪院子裡移植了各種花卉，還擴建池塘，在其中養滿了五彩斑斓的魚。

朱府最有生計之地，便屬這朱淩雪的“折梅苑”。

桂香一大早起來，就得拿着掃帚，清掃折梅苑裡的落花、落葉。她覺得，這些名貴花兒看着好看，也确實賞心悅目，隻是太過嬌嫩，一夜風雨就能把它們折騰得蔫耷耷；倒不如草地上的野花，經曆一夜風愈，反倒更加明媚、燦爛。

“哎——”她不由地又想起了黎禾，“也不知道過了這幾天，她如何了。”

門“嚓卡”一聲打開。

桂香立刻轉身，見朱淩雪走了出來，忙得行禮。這幾日，她很少見到朱淩雪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