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彌散,化作光點撒在黃金麥田上。風一吹,麥子微微低頭,其上波光閃動。
“liu——liu——”傻胖蹲在田間小路上,撓着手臂上因木條鞭打留下的傷痕,嘴裡含混不清地念着什麼。
黎禾拂開麥子,朝傻胖走去。
幾隻麻雀停在傻胖腳邊,啄食他腳上的麥粒。傻胖使勁兒抓撓傷痕,嘴角抽搐,臉上的肉上下起伏。
黎禾走上小路。路邊野花繁茂。
傻胖擡頭,盯着黎禾。黎禾一愣,停駐,盯着傻胖。
太陽一點一點兒爬下山坡,晚霞帶着光芒一點兒一點兒褪去。傻胖與黎禾的身影越拉越長。
黎禾正遲疑是否要搭話時,一隻白狐從遠處跑來。
黎禾一驚:白狐奔跑在晚霞裡,毛發染上了溫暖的黃。
“長留?”黎禾微蹙眉頭,但這長留又與她所見過的不太一樣:它的那雙眼睛單純、清澈。
狐狸跑到傻胖跟前,用腦袋蹭了蹭了他的小腿。
忽而黎禾感到身後一陣風,風裡夾雜着桃花香。黎禾轉身見一位成年女子,身着桃粉長袍,一頭淺粉的長發随風飄散。
“夭灼華?”黎禾微微詫異。
夭灼華微微睜眼,那雙眼睛卻沒有瞳孔,“是奴家。”夭灼華飄至傻胖與狐狸跟前,“他們看不見我們。這場回憶裡沒有我們。”
“可我感覺剛才他......”黎禾懷疑,她剛才是感覺視線相撞。
夭灼華笑而不語。
黎禾沉默繼續望着傻胖與狐狸:狐狸舔舐傻胖的傷痕,傻胖立刻“呵呵”傻笑起來。
傻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狐狸,“呵呵”傻笑着。
“喂!傻胖!”遠處一個少女手裡有搖着狗尾巴草走來。
傻胖呆呆擡頭。
少女雖身着灰黑的粗布衣服,但模樣姣好;她微微揚起下巴,自帶一股驕傲之氣。
“你這是又被欺負了?都十四五的人了,怎麼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少女走到他跟前,彎着腰摸了摸他懷裡的狐狸。
“我不在他們就欺負你,你怎麼不還手?你個子比他們大那麼多?”
“liu——chuang——chang——”傻胖傻笑着發出一串含糊之音。
少女站直身體,伸手,“走吧,回家了。”
傻胖乖巧地抓住少女的手,站起身。
少女朝狐狸一笑,“長留,多虧你啦!你總是能找到傻胖。”
狐狸一躍而起,跟上兩人。
夭灼華道:“夕陽西下,驕傲的少女,癡傻的少年與可愛的白狐,相伴而行,彼此之間的情感純真動人。”
望着這般景色,黎禾眉眼一軟,不知為何心刺痛起來,“好痛......”
夭灼華道:“跟上去吧。”
黎禾一直跟着兩人,來到村莊時,天色已暗。
少女與傻胖剛走到村口,一位壯年男子怒氣沖沖趕來,一腳踹開傻胖,傻胖當即滾在地上、大哭起來。
少女大驚失色,攔住男子,“爹!你幹嘛呀!”
男子火冒三丈,“豔兒!你都要嫁人了!怎麼還天天跟着這傻子滾混?你不要清白我還要臉呢!”
“你說什麼呢!爹!我都說了我不會嫁給阿東的!爹!”
“你不嫁給阿東你想嫁給誰?嫁給這傻子?阿東哪裡不好了?力氣大、身體結實,幫我們家幹了多少農活!人家圖什麼?你說?嗯?”
豔兒紅了眼,“我管他圖什麼!我才不要嫁給幹農活的!”
男人氣得脖子發紅,扯着嗓門大喊:“你不嫁給幹農活的你能嫁給誰?偷學了幾個字你就是讀書人了?你就能嫁秀才了!”
村裡不少人圍了過來,指指點點。
豔兒登時雙頰绯紅,“爹!你别逼我了!我甯願嫁給傻胖也不嫁給阿東!”
豔兒爹一怒,伸手又收回,轉而朝向傻胖,一頓拳打腳踢。
豔兒忙得去拉他,“别打了!爹!”
傻胖哭聲滔天,一旁的狐狸撲上豔兒爹,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豔兒爹吃痛悶哼一聲,一腳踹向狐狸,狐狸瞬間躲閃,他撲了空,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豔兒當即拉起傻胖,“快走!快走!”
傻胖哭着不願意走,豔兒怒道:“你再不走!我以後就不和你玩了!”
聽罷,傻胖立刻轉身跑開,一邊跑,一邊回頭,一邊大哭大喊。
豔兒爹怒吼:“你要是再敢見那傻子!我就把你捆起來!”
豔兒爹一把抓住豔兒的手臂,往家裡拽,任由豔兒哭号、反抗。
不知不覺黎禾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誰。
夭灼華道:“這隻是回憶,是已然發生過的事實。我們皆無力改變。”
“我沒想改變。”黎禾沉眸,“為什麼豔兒的爹爹非要逼她嫁給她不願之人?”
夭灼華笑而不語。
黎獻愚就永遠不會這樣做,也從來沒有逼迫過黎禾去做任何她不願做之事。黎獻愚擅長吹箫,樂技了得,也曾想傳授給黎禾。黎禾确實很聰明,很多曲子聽一遍就會了。但她吹不出感情,那一聲聲箫聲從她唇間流出,淡然無味。黎獻愚鼓勵黎禾動情一點兒,黎禾便有些不願吹了。
黎獻愚隻是溫柔一笑,說了一句:“禾兒不願就算了。禾兒定會找到自己喜愛之事。”
回過神來,黎禾突然察覺到一股怨恨。她看見在那群圍觀之人中,有一個身材健壯的少年,滿眼恨意。
黎禾思忖,那人該是阿東了。
待豔兒被爹爹強行帶回去後,圍觀人也漸漸散去。村口回歸安靜,天上繁星點點。
黎禾等了一會兒,朝村裡走去。夜裡,各家已熄燈沉睡,空氣格外安靜。
忽而,黎禾聽見一串腳步聲。黎禾聞聲尋去,見豔兒抱着什麼,鬼鬼祟祟。
黎禾立刻跟去。
豔兒跑到村子邊上一個破屋子裡。屋子裡,傻胖睡得鼾聲陣陣。
蜷縮在他旁邊的白狐聽見腳步聲,警惕地站起身,見是豔兒,便來到豔兒跟前蹭了蹭。
豔兒摸了摸白狐,“長留,餓了吧?”她得意地搖了搖手裡用布包裹的大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