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來,撩起馬車門簾。門外世界漆黑一片。
黎禾緊拽着黎獻愚的袖口。
黎獻愚緩緩轉身,看向黎禾,朝她溫柔一笑,“禾兒,不要下馬車。”
說罷,他推開黎禾,撩開門簾,消失在黑暗之中。
黎禾目光呆滞,被四周可怕的寂靜裹挾,動彈不得。
接下來,那個殺害她爹爹的兇手就要出現——可是無論黎禾如何努力回想,她也無法推進畫面。直至腦袋撕裂般疼痛,她才從回憶中掙脫出來。
黎禾抓着胸口,急促呼吸;額頭青筋爆出,虛汗涔涔。
“呼呼——”她死死揪着胸口,心裡頭的恐懼不安快要将其吞噬。
在她的身軀之外,是整個半月樓,豎立在京洛城中屹立不倒的半月樓。
天氣陰郁,京洛城之上,白雲滾動。一輛質樸簡陋的馬車,在坊市街道上徐徐前行。
街道上人影幢幢,貨郎穿梭。他們見馬車駛來,便退至一邊,讓出路來。
馬車碾過青磚,發出“轱辘”聲響。
馬車行在一處府邸前停下。府邸大門的匾額上,寫着“朱府”二字。
朱淩霄從中走出:他提着裙裳,邁上台階,步入府門。
新府比不上濟中城的舊府:面積小了許多,風格也迥然不同。濟中城之家,大氣、典雅;而這新府,死闆、沉重,到處都是烏壓壓的磚瓦。
朱彬如今在京洛書院裡講學,白日都不在家。朱淩霄本來也是要去書院聽課,可他實在不想見到雷盼兒——雷将軍之女,今日便以身體不适告假。
他提着自己特意去晨市買的甜品,前往妹妹朱淩雪的院子。
朱淩雪的院子依舊是整個朱府最有活力的地方。縱使整個朱府處于岌岌可危的狀态,他也決然不會讓這份惶恐侵入朱淩雪的院子。
朱淩霄一踏進拱門,便嗅得芬香。院子裡池水環繞,花香四溢,蝴蝶翩翩;幾顆柳樹,垂落柔順的枝條,任其在風中搖曳生姿。
一座亭台建立在人造石山上:石山呈現淡淡的墨綠色,開滿五彩小花的青苔稀稀拉拉地休憩在石山凹陷處;亭台角翼飛揚,輕盈小巧。
朱淩雪坐在亭台下,她身着淺粉襦裙,紮着雙丫髻;頭簪幾朵桃花樣式的珠钗,分外靈動可愛。
朱淩霄眉眼一軟,沿着階梯走上亭台。
朱淩雪擡眸看着哥哥,眼裡卻暗淡無光。
“雪兒?在做什麼呢?”朱淩霄問道,将甜點鋪在桌上,“哥哥給你帶了些甜品,看你愛吃哪一個?”
朱淩雪呆滞地坐在那兒,像木頭人。站在一旁伺候的桂香,微蹙眉頭,眼睛翻紅。
她每次看見這樣的畫面,就覺得心如刀絞。朱淩雪在大夢幾場後,身體雖然恢複健康,人卻“傻”了。她沉默寡言,郁郁寡歡,時常呆滞出神,任何人都無法與其正常交流,任何人都走不進她心中。
朱淩霄拆開甜品的包裝,拿出一塊,遞給朱淩雪。朱淩雪呆呆地盯着糕點,不為所動。
朱淩霄隻得放下,無奈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桂香見狀道:“今早小姐喝了些荷葉紅棗粥,大抵是不餓。”
“嗯,雪兒有好好吃飯就好。”朱淩霄苦笑。
“少爺,今日怎麼沒去書院?”
“不想去。”
桂香了然。她也聽聞周明有意撮合朱淩霄與雷将軍之女雷盼兒。雷盼兒年歲同朱淩霄相仿,也在書院裡讀書。可朱淩霄心裡怕是根本放不下黎禾小姐,定然對這場婚事排斥不已。
來到京洛後,朱淩霄一直很沉靜,既不出去結交朋友,也不讀書。桂香實在覺得這不像少爺。以前的少爺,少年氣十足,做什麼都很有幹勁兒。
“哎——”朱淩霄長歎一聲。
桂香望着他眉眼間的哀愁,琢磨着如何安慰。
朱淩霄開了口,“過幾日便是周丞相的生辰,這次擺弄家宴,也邀請了我們家與雷家。”
桂香默然。
朱淩霄繼續道:“怕是要當場指婚。”
桂香問:“那雷小姐是個怎樣的人呢?”
朱淩霄一愣,他雖在書院中見過雷盼兒幾面,但他總是很抗拒與其交流,對其性情不甚了解,甚至對她的模樣都記不太清。
“不清楚。”
“或許雷小姐也不願意這場婚事,難道就沒有商量回旋的餘地?”
朱淩霄眸底暗沉,他知道不論雙方願意與否,這都沒有回旋的餘地。如今傀儡皇帝坐在那個位置已經太久,周明早就躍躍欲試。可之前為了清算異己勢力,他殘殺了大量朝廷的中流砥柱,導緻如今人才匮乏。先務之急,他得迅速培養一批自己的可用之才,而利用朱彬濟中三賢身份來吸引和培養人才,是最佳之選。
為了更好地控制朱彬,他必然會把爪牙伸到自己身上。
朱淩霄隻是長歎一聲。
“這可真不像少爺。”